那是在“星际娱乐场”的VIp厅,空气里甜腻的奶香味被更浓重的古龙水和雪茄味覆盖,连呼吸都变得粘稠。
木木已经不是一个月前那个会紧张地攥着我胳膊的女孩了。她穿着一身名牌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涂着正红色的指甲,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眼神紧紧盯着牌桌,里面烧着一团我陌生的火。
她面前的筹码堆得老高,有红色的,有紫色的,甚至还有几个闪闪发光的金色——那是十万面值的。但她不满意。
“庄连开七把了,这次一定转希”她咬着牙,把面前山一样的筹码往前一推,几乎是吼出来的:“全压闲!”
“木木,别冲动。”我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你放开!”她猛地甩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扎过来,“你懂什么?这次肯定开闲!我的感觉从来没这么准过!”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对我的不信任,甚至是……厌恶。
荷官面无表情地翻开牌。
庄。
又是一张冰冷的庄。
“不……不可能……”木木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牌,仿佛要把那副牌盯出个洞来。她面前的山瞬间被荷官的耙子划走,动作流畅得像死神挥动镰刀。
“再来!我就不信了!”她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声音都变流,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刷!继续!”
我认得那张卡,是她妈的。
“木木,够了!我们走吧!”我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你放开我!你这个懦夫!你就是怕我赢钱是不是?!”她用力挣扎着,妆都花了,眼线被泪水晕开,像两道黑色的血泪。她那张曾经干净清秀的脸,此刻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扭曲得陌生。
周围的赌客投来或好奇或冷漠的目光,像在看一场免费的闹剧。荷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女士,您这张卡额度只剩二十万了。”服务生礼貌地提醒,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木木心上。
“二十万……二十万……”她念叨着,忽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刺耳,“七哥,你看到了吗?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翻本了!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她转过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却还燃着那团疯狂的火,带着哀求,带着偏执。
我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道因为熬夜和焦虑而冒出来的痘痘,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着她手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银行卡。
我忽然想起在出租屋,她靠在我肩上打游戏时,那句轻声的“我爱你”。
原来,有些东西,从它开始变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毁灭。
我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自己玩吧。”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赌场里永恒的喧嚣吞没。
走到门口,我点了一支烟。
外面的已经亮了,澳门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身上的那股赌场的浊气。
我忽然很想念出租屋的味道,即使那里有泡面的油腻和发霉的墙角,但至少,那是真实的。
而在这里,连眼泪,都是假的。
我站在星际娱乐场的门口,看着澳门的一点点亮起来,灰白色的光从楼宇缝隙里渗进来,把霓虹灯的残影一点点冲淡。木木的哭喊声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身后,像一场遥远的梦。
我掏出烟盒,手指有点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燃。第一口烟吸进去,肺里一阵刺痛,却让我清醒过来。我忽然意识到,从昨晚到现在,我一口东西都没吃,胃里空得发慌,像被什么东西啃出一个洞。
我沿着马路走了很久,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想回酒店。路过一家24时营业的茶餐厅,玻璃上蒙着水汽,里面飘出食物的香气。我推门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靓仔,食咩?”服务员拿着点播过来。
“牛腩面,双蛋。”我嗓子哑得厉害。
面端上来的时候,热气扑在脸上,我忽然觉得眼睛发酸。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面条烫得舌头疼,我却舍不得停下来。吃到一半,我忽然停下筷子,抬头看向窗外。
雨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把街道洗得发亮。玻璃上的水痕像眼泪一样滑落,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木木家,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窗外也是这样的雨。她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楼下的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回头冲我笑:“七哥,我们以后老了,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撑着一把伞,慢慢走啊?”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以后。
“靓仔,还要加面吗?”服务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不用了。”我摇摇头,掏出钱包付钱。
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在大三巴牌坊前拍的。木木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靠在我肩上,手指比着“V”的手势。那时候的她,眼里有光,有我,有整个世界。
我把照片抽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车灯在雨幕里拉出长长的光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看,是木木的短信。
“七,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回来!”“你是不是想看着我输光是不是?!”“你回来,我们把钱赢回来,好不好?”
一条接一条,字里行间全是绝望的哀求。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一条新的短信,不是木木的。
“先生,您在我们这里还有未结清的榨,请尽快处理。”
是赌场的房间消费催款信息。
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我不仅输掉了她,还输掉了自己。
雨幕中,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我伸手拦下它。
“去哪?”司机问。
我报了酒店的名字,然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窗外,澳门的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欲望与罪恶,却洗不净人心底的贪婪与空虚。
我知道,这场雨过后,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而我,也该找个地方,把自己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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