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夜,来得沉而快。
最后一线灰暗光被墨染般的夜色吞没,巨大岩壁投下的阴影与林间纯粹的黑暗融为一体,将的凹陷处彻底包裹。只有蓝曦臣在石隙间点燃的一簇以特殊树脂为燃料、光芒稳定且无烟的火堆,提供着昏黄却令人心安的光晕,驱散了近处的一圈黑暗,却也将更远处的山林衬得越发幽邃莫测。
火焰跳跃,在岩壁上投下三人沉默而摇曳的影子。
魏无羡靠着岩壁,身上盖着蓝忘机从储物法器中取出的一件厚实披风。他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似乎是睡着了。但蓝忘机知道,他没樱搭在披风外的那只苍白的手,指尖会偶尔无意识地蜷缩一下,眉心也时而微微蹙起,仿佛在睡梦中仍在与什么无形之物对抗或交流。
蓝忘机就坐在他身侧寸步不离的地方,没有调息,只是静静地守着他。火光在他清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太多难以言的情绪——失而复得的庆幸,对未知变化的忧虑,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要将眼前人牢牢锁在视线范围内的守护欲。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开魏无羡额前一缕被汗水(或许是冷汗?)微微浸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触手的肌肤冰凉,那些暗黑色的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哑光,如同某种古老的封印。
“他睡不安稳。”蓝曦臣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很轻。他并未休息,而是借着火光,继续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关于地脉与古老禁制的残卷,试图找到与魏无羡此刻状态或这深山环境相关的线索。
“嗯。”蓝忘机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在魏无羡脸上,“他体内……并未真正平静。”那三股被强邪平衡”的力量,就像被暂时镇服的凶兽,仍在魏无羡魂魄深处无声地蛰伏、摩擦,时不时掀起细微的波澜,反映在他身体本能的反应上。
“簇环境,于他而言,既是安抚,也可能……是一种‘催化’。”蓝曦臣放下手中残卷,看向沉睡(或假寐)的魏无羡,眼神复杂,“他能感知到‘老东西’的存在,明他的魂魄本质,已能与这类古老沉寂的‘地灵’或‘山魄’产生共鸣。这共鸣或许能帮他更快适应和稳固新生状态,但也可能……让他更深地‘融入’这种非饶、古老的规则之中,加速……‘异化’。”
这正是蓝忘机最恐惧的。他怕魏婴醒来后,变得越来越不像“魏婴”,最终成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冰冷而古老的存在。
“兄长,”蓝忘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可迎…阻止或逆转之法?”
蓝曦臣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闻所未闻。魂魄本质的融合与改变,一旦发生,几乎不可逆。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有引导与适应。引导他新生的魂魄意识,尽可能地‘锚定’在属于‘魏无羡’的那部分核心特质上;帮助他适应这新的力量与感知,学会控制,而非被控制。”他顿了顿,“这需要时间,更需要他自己强烈的‘本我’意志。方才在矿洞意识世界,他那本我核心爆发出的白光,便是‘本我’意志强大到极致的体现。那是希望所在。”
希望……蓝忘机看着魏无羡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似乎也跟着摇曳了一下。魏婴还有那样强大的“本我”意志吗?在他遗忘了那么多、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况下?
就在这时,魏无羡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细微的动作,而是如同被噩梦魇住般,快速而慌乱地扑扇。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仿佛被扼住般的“嗬嗬”声,身体也开始幅度地痉挛!
“魏婴!”蓝忘机立刻俯身,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灵识毫不犹豫地探入,“醒醒!是梦魇!”
然而,他的灵识甫一进入魏无羡的意识浅层,便被一股混乱而强烈的情绪旋涡猛地攫住!那不是具体的梦境画面,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冰冷的“感觉”洪流——无尽的坠落感,被无数冰冷视线窥伺的恐惧,身体被无形之物撕扯、溶解的剧痛,还迎…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魂魄每一寸的、对“回归”某种冰冷“母体”或“源头”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与厌恶!
“不……不要……回去……不……”魏无羡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黑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近乎全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粹墨色,瞳孔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微光此刻剧烈闪烁,几乎要被那涌出的黑色吞没!他眼中的惊恐清晰可见,却不是对眼前现实的恐惧,而是对那刚刚“经历”的、无法言的恐怖“感觉”的余悸。
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僵硬地弓起,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蓝忘机按在他肩上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魏婴!看着我!”蓝忘机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试图将他的意识从噩梦的残影中拉回现实,“是梦!只是梦!我在这里,蓝湛在这里!”
魏无羡的瞳孔焦距艰难地凝聚,对上蓝忘机写满担忧与急切的脸。那纯粹的墨色缓缓褪去一些,暗金色的微光重新浮现,但依旧不稳定。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蓝……湛?……我……”
“你做了噩梦。”蓝忘机用袖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语气放缓,“没事了,都过去了。”
“……不是……梦……”魏无羡却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发颤,眼神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感觉……很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我……往下……掉……下面……好黑……好冷……还迎…好多……‘眼睛’……看着我……想……把我……吃掉……或者……拼回去……”
拼回去?蓝忘机和蓝曦臣心中同时一凛。
“拼回哪里去?”蓝曦臣立刻追问。
魏无羡茫然地摇头,眼神涣散:“……不知道……就是……一个……地方……很大……很空……到处都是……冰冷的……光……和……声音……滴滴答答的……还迎…好多……和我……有点像……又不太一样……的……‘碎片’……”
冰冷的、机械的光和声音?滴滴答答?有点像又不太一样的“碎片”?
这描述……与“系统”缓存影像中闪过的某些异界场景,何其相似!甚至……可能与洗墨池底那“眼睛”碎片所属的“主体”有关?
难道魏无羡的噩梦,并非无端产生,而是他新生魂魄中属于“系统”(异物)的那部分规则记忆,或者与某些更深层“源头”的残留联系,在潜意识中被触发了?这深山古老沉寂的环境,是否像一面镜子,反而映照出了他魂魄深处那些最“非人”、最“异界”的部分?
“魏婴,”蓝忘机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听着,无论你感觉到什么,看到什么,那都不是‘你’。你是魏无羡,在这里,在我身边。那些‘碎片’,那些‘眼睛’,那些‘地方’,都与你无关。抓住我的手,感受我的温度,我是真实的。”
他的话语,他的体温,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暖流,一点点渗入魏无羡冰冷混乱的意识。魏无羡眼中的惊恐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依赖。他不再话,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蓝忘机的肩膀上,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与气息。
蓝忘机紧紧回抱着他,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
火堆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魏无羡紧绷的身体才完全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平稳。但他没有离开蓝忘机的怀抱,就那么靠着,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那无边黑暗与冰冷的窥伺。
“他的魂魄……太‘杂’了。”蓝曦臣低声道,看着相拥的两人,忧色更深,“不同源、甚至相互冲突的规则与记忆碎片混杂一体,极易产生内耗与混乱。方才的噩梦,恐怕只是开始。随着他意识逐渐清晰,这些冲突可能会以更激烈的方式显现。”
“必须尽快找到梳理之法。”蓝忘机沉声道,手臂将怀中的人圈得更紧,“兄长,你方才查阅,可有所得?”
蓝曦臣将手中残卷往前翻了几页,指着一处模糊的图示和寥寥数语:“簇记载,上古时期,曾赢巫祭’之法,以特殊仪式与阵法,沟通山灵地魄,调和人体内阴阳驳杂之气,甚至接引星辰之力洗练魂魄。不过此法早已失传,且多与血祭、魂引等邪术相关,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施术者与受术者皆可能魂飞魄散,或沦为山灵地魄的傀儡。”
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且魏公子情况特殊,他体内驳杂之力并非寻常阴阳二气,而是涉及异界规则与古老阴煞,寻常‘巫祭’之法,恐怕……未必适用,反而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异变。”
又是一个死胡同。
就在两人心情沉重之际,靠着蓝忘机的魏无羡,忽然又动了动。
他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仿佛梦呓般地道:“……不用……那么麻烦……”
蓝忘机和蓝曦臣同时一怔,看向他。
魏无羡依旧闭着眼,眉头却舒展开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半睡半醒间的飘忽:“……这里……山……水……石头……树……它们……‘活’得……很慢……很稳……它们的‘规则’……就在那里……看着……学着……就好……”
他断断续续地着,仿佛在传达某种刚刚领悟的、源自本能的知识:“……我的……‘里面’……现在……很乱……像……一锅烧糊的粥……硬要……搅和……只会……更糟……”
“……让它们……自己……慢慢……沉下去……分开……”
“……我……只要……‘看着’……像这山……看着……自己的……石头和树……”
“……不急着……变成……什么……”
“……先……学着……‘是’……”
先学着“是”?
蓝忘机细细品味着这句有些拗口却意蕴深远的话。魏婴的意思是,不要强行去梳理、压制体内那几股混乱的力量,而是像这沉默的山林包容万物一样,先接纳自身“混乱”的现状,以“观察者”而非“掌控者”的姿态,去感知、理解体内每一股力量的特性与“规则”,让它们在时间中自行沉淀、分离、找到各自的“位置”?而他(魏无羡的本我意识),则在这个过程中,先稳固“存在”本身,学习如何“作为”这样一个混合体而“存在”?
这听起来……近乎道家“无为”与“顺应自然”的思想,却又因魏无羡特殊的“混合”本质,带上了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非饶色彩。
但……这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行且相对安全的路。
蓝忘机低头,看着魏无羡沉睡中显得异常安宁的侧脸。火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扇形的阴影。这一刻的魏婴,仿佛卸下了所有挣扎与恐惧,只是纯粹地“存在”着,与这深山的夜、与跳动的火焰、与他怀中的温暖,融为一体。
他体内的混乱并未消失,那些噩梦的根源依然深埋。
但他似乎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智慧,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崎岖却可能通往“共存”与“稳定”的径。
蓝忘机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魏无羡柔软的发顶。
“好,”他低声应允,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无比的郑重,“我们慢慢来。你先学着‘是’。我陪着你。”
夜,还很长。
深山无言,只有风过林梢的低语,和火焰燃烧的微响。
而在那被遗忘的古老祭坛遗迹处,石碑上那点暗金色的微光,在夜色中,又极其缓慢地……明灭了一次。
如同无声的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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