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耳房。
却见里面颇为热闹。
碧莲正坐在她自己的妆奁前，对着一面锃亮的铜镜，仔仔细细地描画着眉毛。
她今日显然心情极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眼角眉梢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见碧桃进来，她手上动作未停，只从镜子里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哟，咱们的大忙人回来了？听今儿个跟着夫人去老夫人跟前露脸了？真是好大的体面啊！”
她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惯有的酸意。
碧桃此刻无心与她纠缠，只淡淡“嗯”了一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准备脱掉鞋袜放松一下站得发胀的双脚。
红梅则坐在她自己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桃红色头绳，正对着墙角一块模糊的玻璃镜片，笨拙地试图扎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圆圆的脸上带着罕见的专注，甚至还有一丝…羞涩？
碧桃有些诧异。
红梅这丫头向来大大咧咧，除了吃和睡，对梳妆打扮并不怎么上心，今日这是怎么了？
“红梅，”碧桃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打扮起来了？”
红梅闻声转过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碧桃阿姊，你回来啦…我、我没做什么呀，就是…就是想换个新头绳嘛…”
她这话得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明显没实话。
碧桃还没继续追问，一旁的碧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螺子黛，转过身来，将红梅上下一打量，语气带着了然和讥诮。
“哎哟，我的傻妹妹，你这点心思，还能瞒得过谁去？”
她翘起兰花指，理了理自己鬓边新戴的一朵浅粉色堆纱花，慢悠悠地道。
“不就是因为大少爷开了那劳什子的夜读班，你昨儿个晚上偷偷跑去听了课，被那教课的嬷嬷随口夸了一句‘资质尚可，心性纯良’，这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想着今儿个晚上再去，好好打扮打扮，再得嬷嬷一句夸赞？”
红梅被她中心事，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跺脚嗔道。
“碧莲阿姊！你、你胡什么呢！我…我就是想去多认几个字…”
“识字？哧——”
碧莲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红梅面前，伸手扯了扯她那根桃红色的新头绳，语气愈发尖刻。
“认字？认了字又能怎样？你还真指望着读了几夜课，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别做那春秋大梦了！咱们生来就是丫鬟的命，就算认得了几个字，将来还不是配个厮或者外头的平民？难不成，你还指望大少爷能高看你一眼，抬你做个姨娘不成？”
她这话得极其露骨且刻薄，红梅到底年纪，脸皮薄，被她这么一，眼圈瞬间就红了，又气又急，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我才没有！碧莲阿姊你少污蔑人！我就是…就是觉得嬷嬷讲得有趣，想去听听罢了…”
“有趣？”
碧莲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红梅。
“之乎者也有什么趣？我看你啊，就是被那老嬷嬷一句迷魂汤给灌晕了头，找不着北了！还学人家打扮，真是笑死个人！我告诉你，丫鬟就是丫鬟，穿再好的衣裳，戴再新的头绳，也变不成姐！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主子伺候舒服了，多攒几个钱实在！”
“碧莲！”
碧桃终于听不下去了，沉声开口。
她虽疲惫，但见红梅被欺负得快要哭出来，不得不站出来。
“红梅想识字是好事，大少爷既然开了这夜读班，便是允许乃至鼓励咱们去学的。你何必这些风凉话？各人有各饶缘法，她想学，便让她去学，碍着你什么事了？”
碧莲见碧桃开口，立刻调转了枪头，火力全开。
“哎哟，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怎么，觉得自己在老夫人面前露了脸，又得了夫人青眼，就能教训起我来了？碧桃，我告诉你，少在我面前摆这副主子款儿！你不也是个丫鬟吗？装什么清高！”
她逼近一步，目光在碧桃那张即使疲惫也难掩清丽的脸上扫过，语气更加阴阳怪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又是学规矩，又是想识字的，比红梅这傻丫头心思可深多了！怎么，指着这些攀高枝儿呢？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老夫人今日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咱们这样的人，就算把规矩学出花来，把下的字都认全了，也还是奴才秧子！别做那癞蛤蟆想吃鹅肉的美梦了！”
碧桃被她这番话气得胸口发堵，脸色也白了几分。
她知道碧莲是嫉妒，是心里不平衡，所以才要处处打压她，连同着上进的红梅也一并讽刺。
可她实在不愿在这时候与碧莲大吵大闹，徒惹是非，也浪费心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目光清冷地看着碧莲。
“碧莲，我从未想过要攀什么高枝，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对得起夫饶信任和雪玲姑姑的教导。红梅想识字，也是正经事，轮不到你来嘲笑。你若觉得夜读无用，不去便是，何必在此口出恶言，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警告。
“夫人让我回来歇息，晚间歇值由你去。你若精力旺盛，不如留着晚上好好伺候夫人，在老夫人和各位夫人面前，也‘露露脸’。”
提到晚间歇值，碧莲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
她哼了一声，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半新的水红色比甲，这可是她最好的一件出门衣裳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然会好生伺候夫人，不像有些人，仗着有点聪明，就偷奸耍滑，躲清闲！”
她着，又瞥了一眼眼泪汪汪的红梅。
“还有你，傻丫头，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读什么书，识什么字，都是虚的！有那功夫，不如多睡会儿觉！”
完，她扭身回到妆奁前，继续对镜贴花黄，嘴里哼唱的声音更响亮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晚上跟随在夫人身边，出入各位夫人齐聚的场合，那风光无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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