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气凝固如铁。
执戒长老那句“此女来历不明，身负异状”，像一根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在谢无妄与云昭之间刚刚因共历心魔而生出的、脆弱不堪的薄冰上。
云昭能感觉到，揽在她肩头的那只属于谢无妄的手，瞬间收紧。不是控制，更像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可他自身灵力正因心魔反噬而剧烈翻腾，脸色苍白如雪，那强自提起的威压，在执戒长老这等修为的人眼中，无异于强弩之末。
“执戒。”谢无妄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力量失控的边缘，“本尊的弟子，何时轮到你来过问？”
执戒长老脸上那层伪善的恭敬几乎挂不住，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仙尊息怒。非是属下僭越，实在是方才峰顶魔气冲霄，事关宗门安危，属下既掌刑律，不敢不察。此女入门不久，便引得仙尊心神动荡，魔气滋生，若不清楚，恐难服众啊。”
他话语冠冕堂皇，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锁定在云昭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审视。“还请云昭师侄，随老夫往戒律堂走一趟，明情况。”
去戒律堂？那地方进去了，白的也能被染成黑的！云昭心头一凛，前世关于戒律堂的种种阴暗记忆翻涌上来。
不能去。
她若被带走，虚弱状态的谢无妄会如何？是强行阻拦与宗门长老冲突，还是……再次被迫放弃她？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就在谢无妄周身剑气再次不受控制地开始激荡，即将强行出手的刹那，云昭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这看似轻巧的一步，却恰好挡在了谢无妄与执戒长老气势交锋的中心点。肩头那只大手骤然一空，谢无妄瞳孔微缩，下意识想将她拉回，却在触及她挺得笔直的脊背时，动作顿住了。
那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长老。”云昭开口，声音清越，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令内凝重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长老解惑。”
执戒长老眯起眼，打量着这个胆敢直面他的丫头：“讲。”
“您口口声声，无妄峰有魔气，弟子身负异状。”云昭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直视着对方，“敢问长老，魔气何在？异状又何在？是弟子身上有魔纹，还是弟子修炼了魔功？亦或是……长老仅凭臆测，便可无视仙尊威严，强闯洞府，扣押亲传？”
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执戒长老脸色一沉：“放肆！方才魔气冲，众目睽睽！你……”
“方才魔气，乃师尊为助弟子锤炼道心，引动心魔幻境所致。”云昭打断他，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修行之路，谁人心底无魔？正视心魔，斩灭心魔，方是正道。莫非长老修行至今，从未引动过心魔？还是，长老认为，连仙尊本人都无资格在自己的道场内处置自身心魔？”
“你！”执戒长老被她堵得一噎，周围跟随而来的戒律堂弟子们也面面相觑。这话谁敢接？否认心魔存在是自欺欺人，质疑仙尊处置自身心魔的资格，那更是大不敬！
“巧舌如簧！”执戒长老恼羞成怒，彻底撕下伪装，“纵然魔气之事暂且不论，你入门不过数月，修为进展诡异，方才又能于魔气冲击下安然无恙，本身便是最大的异状！老夫怀疑你乃他方势力细作，或是被魔物附身，今日必须查个清楚！”
他不再讲道理，直接就要动手。枯瘦的手掌抬起，带着禁锢灵力的威压，直直向云昭抓来！那架势，根本不是请去问话，而是要当场将她擒拿，甚至……废掉！
“你敢！”
谢无妄眸中血色骤现，强行压制的灵力如火山即将喷发。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执戒长老的手掌即将触碰到云昭肩膀的瞬间，她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身后的柔弱弟子，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韵自她体内散开。
她没有硬接那一抓，而是足下步伐玄奥一错，身形如风中柳絮，轻飘飘地向后荡开半步，恰好避开了擒拿的锋芒。同时，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极其古老繁复的法印。
那法印并非当下修真界流传的任何一种，线条古朴，道韵成，隐隐带着一丝……属于远古灵族的祭祀之意！
“灵枢九转，缚！”
她清叱一声，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被调动起来，并未硬撼执戒长老的磅礴威压，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穿针引线般，精准地缠绕上对方灵力运转的几个关键节点。
执戒长老只觉得自身奔涌的灵力猛地一滞，像是狂奔的江河突然被几根无形的丝线绊住了源头，虽未伤及根本，却让他这志在必得的一抓，硬生生偏了方向，抓在了空处！
“什么？！”执戒长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容。他何等修为，竟然被一个筑基期的丫头用如此诡异的方式化解了攻势？
不只是他，他身后的戒律堂弟子，乃至……他身后的谢无妄。
谢无妄那双因心魔与暴怒而染上猩红的眸子，在看到她结出那个法印的瞬间，猛地凝固。那法印……他只在灵族早已失传的古老典籍残页上见过一鳞半爪！她怎么会……
云昭一击奏效，毫不恋战，身形疾退，重新落回谢无妄身侧。她气息微喘，脸色因灵力瞬间大量消耗而更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星的碎冰。
“长老现在，还觉得弟子只是‘侥幸’吗？”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年才的傲然与讥诮，“弟子所学，乃是家传秘法，不便外示。长老若仅因看不懂晚辈的微末伎俩，便要以‘异状’之名拿人，未免……太让我仙界同道寒心了。”
她将“家传秘法”和“看不懂”几个字咬得极重。
执戒长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云昭，又瞥了一眼她身旁气息虽乱、但眼神已彻底冰寒下来的谢无妄。他知道，今日有谢无妄在，他注定无法强行带走这个丫头了。再纠缠下去，只会彻底激怒这位虽状态不佳但余威犹存的仙尊。
更重要的是，这丫头方才展现出的那种对灵力精妙到恐怖的掌控力，以及那闻所未闻的古老法印……绝非寻常。她背后，或许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传常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动她，代价太大。
“好……好一个家传秘法！”执戒长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今日之事，老夫记下了。仙尊，你好自为之！”
罢，他猛地一挥袖袍，带着满腔怒火与疑忌，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领着众弟子悻悻离去。
强敌退去，殿内压力一松。
云昭强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去，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关注着她的谢无妄，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带有任何强硬的意味，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苍白却倔强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疑惑、震惊、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而复得般的悸动。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翼翼：
“你方才那个法印……从何处学来？”
殿外，执戒长老离去的那道流光在际尽头微微一顿，一道极其隐秘的传讯符，悄无声息地没入虚空，方向直指宗门禁地深处——玄石长老的闭关之所。
而殿内，面对谢无妄那几乎要将她灵魂看穿的目光，云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糟了……情急之下，动用了前世灵族的核心秘法。
这马甲，怕是快要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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