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融化的铜水，将乒乓球俱乐部锈迹斑斑的铁门染成暗红色。潘逸冬抬手触碰时，金属表面烫得灼手，那个缺了角的字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诉着俱乐部的沧桑。
门上的铆钉早已氧化发黑，铁条间还挂着去年庆功时残留的彩带碎屑，此刻在风里轻轻摇晃。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汗味、胶皮味和铁锈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训练馆里此起彼伏的击球声骤然停歇，闫昆最先看到他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支票，在夕阳的照射下，支票上的数字显得模糊而苍白。
怎么回事？不是300万吗？闫昆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握着球拍的手青筋暴起，拍柄上的防滑胶已经磨得发亮。
压抑的愤怒在空气中蔓延，不知谁踢翻了脚边的矿泉水瓶，塑料瓶在地面滚动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阿明停下擦拭球拍的动作，吴放下正在修补的球网，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那张轻飘飘的支票上。
潘逸冬将支票重重拍在长凳上，金属柜的反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柜门上贴着的那张夺冠合影，记录着他们最辉煌的时刻——每个人脸上都沾着汗水，笑容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灿烂。照片边缘已经泛黄，被无数次的触摸磨得起了毛边。
先别这些了。潘逸冬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点钱撑不了俱乐部多久，大家分了吧。我的那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闫昆护具边缘渗出的血迹上，给师父治病。
放屁！闫昆突然怒吼，额角青筋暴起，分了又能有几个钱？我那份也给师父！他激动地挥动手臂，护膝上的绑带随之晃动。
算我一个！阿明把护腕狠狠摔在地上，露出腕骨处厚厚的老茧，那是他每挥拍两千次的勋章。老子老婆孩子能喝西北风，师父的病不能拖！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上个月，他刚卖掉了老家的宅基地，只为给儿子凑够学费。
潘逸冬看着眼前这些同甘共苦的兄弟：闫昆磨得发白的运动裤膝盖，阿明缠着六层胶带的球拍手柄，吴还穿着他淘汰的运动服，袖口处绣着他名字的缩写。
他伸手按住躁动的人群，触到阿明手背上的烫伤——那是阿明为了给大家热饭，被高压锅蒸汽烫出的伤疤。
都听我！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们不一样...
冬子！闫昆红着眼眶打断他，当年咱们在街头打黑赛，是谁把奖金全给我女儿交医药费？现在跟我们这个？
训练馆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老式风扇吱呀转动的声响。扇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投在地上的影子像一只疲惫的蝴蝶，在夕阳余晖中缓缓舞动。
潘逸冬的思绪回到无数个加练的深夜。那时，他们挤在狭的更衣室里，分喝一瓶矿泉水，用球拍当扇子纳凉，听闫昆讲女儿在舞蹈比赛中获奖的故事。
吴会偷偷从家里带来妈妈腌的咸菜，阿明则会把自己的那份营养餐分给大家。
他用力抹了把脸，指腹擦过睫毛时带走一滴滚烫的汗珠，声音微微颤抖，等师父病好了，咱们一起把俱乐部撑起来。就像以前那样，没有器材就自己做，没有场地就去街头打。只要咱们还在，队伍就倒不了！
当众饶手重重叠在一起时，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阳光穿过玻璃上的裂纹，在他们手背上织出金色的网，仿佛在为这份比任何奖金都珍贵的情谊喝彩。
与此同时，在豪华的会议室里，顶灯在赵祥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冷光。他将战术板拍得震响，震得角落里的矿泉水瓶都跟着颤动。
卢伟健盯着领导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喉结艰难地滚动——这只表的价格，足够潘逸冬他们那支濒临倒闭的俱乐部再支撑半年。
领导，这样好吗？卢伟健扯松领带，空调出风口送来的冷风裹着雪茄的余味，呛得他鼻腔发疼，潘逸冬毕竟刚拿了冠军，他那记绝杀球连体育频道都循环播放了三......
要不是你决赛时输给野路子俱乐部！赵祥猛然转身，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青黑的疲态，能有今这些烂摊子？看看人家现在怎么我们？我们老牌俱乐部连个草根队伍都打不过！
他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陈皮的苦涩混着中药味在空气中弥漫。窗外暮色渐浓，将战术板上的红圈蓝线都浸成暗沉沉的色块。
卢伟健攥紧战术笔，金属笔杆在掌心烙出月牙形的凹痕。他想起潘逸冬总把二字挂在嘴边，那股子执拗劲，倒真像极了十年前的赵祥。那时的赵祥，也会为了队员的伤病四处奔走，会把自己的奖金分给生活困难的队友。
可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卢伟健将战术笔重重按在桌面上，他所在的俱乐部下个月就要拍卖器材了，不如把他签入咱们俱乐部......
不行！赵祥的暴喝惊飞了窗外的白鸽，他扯松领带的动作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他和我那死脑筋的师父一个德行！眼里只有所谓的！有些灰色地带的操作，他知道了肯定要掀桌子。咱们要冲击联赛冠军，需要的是听话的利刃，不是处处讲原则的绊脚石！
窗外的晚霞将玻璃映成血色，赵祥的影子在墙面拉得很长。他忽然放缓语气，搭住卢伟健的肩膀：接下来青训营的选拔，你要帮我盯着点。温热的酒气喷在耳边，听潘逸冬带出过几个苗子？找机会断掉......别让他们威胁到咱们的地位。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赵祥瞥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匆匆抓起西装外套，留下一句剩下的你看着办，便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卢伟健望着领导匆匆离去的背影，战术板上青训营扩建计划的字样刺得他眼眶发疼。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就像潘逸冬那支摇摇欲坠的俱乐部，也像他们这些在资本洪流里沉浮的运动员。
在这光鲜亮丽的俱乐部背后，在那些冰冷的商业算计之下，真正的热爱与坚持，正在暗处顽强地生长，如同星火，永不熄灭。而他，似乎也在这明暗交织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那个早已被遗忘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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