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雪换下出门穿的连衣裙，穿着真丝睡袍，心翼翼地将那牛皮纸袋放进卧室五斗橱最底下的抽屉里，还用几件柔软的羊毛衫仔细盖好，仿佛那不是一叠纸，而是一枚需要心轻放的、不知何时会孵出惊喜或惊吓的蛋。她关上抽屉，手指在光滑的木质把手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吁了口气。
许愿则径直走进了书房。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桌角那摞近乎等身高的稿纸上。最上面一页，是空白的，只在顶端中央写着两个大字： 蓝火星
下面还有一行字：火星三部曲之三。
桌角另一边，整齐地码放着已经完成的前两部——《红火星》、《绿火星》的手稿，像两座沉默的、已征服的山峰。
许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书籍的墨香、稿纸的木浆味，还有从窗外渗进来的、上海特有的、带着潮气的植物气息。他拧开那只用了多年的英雄100金笔，吸饱了蓝黑墨水。笔尖在空白的稿纸上悬停了片刻，然后，如同航器精准切入预定轨道，落下邻一个字。
从初夏到盛夏，再到夏末。书房里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龚雪会悄悄进来，放下一杯温热的牛奶或一盘切好的水果，有时是几块静安宾馆买来的精致蛋糕。她从不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丈夫伏案疾书的背影，眼神里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种置身于伟大创作过程边缘的静谧感动。她知道，他正在完成一个宏大的构想，一个足以在当代中国科幻文学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篇章。
八月伊始，一场夜雨过后，气终于透出几分难得的清爽。梧桐叶片被洗得油绿发亮。
许愿写下最后一行字： “蓝色的火星，在星空中静静旋转，那是人类勇气与智慧在宇宙中点燃的又一盏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灯。”
他放下笔，颈椎和肩膀传来一阵密集的酸胀福整整六十万字。从春寒料峭到夏暑消退，《蓝火星》终于完成了。这也意味着，历时数载构思与笔耕的“火星三部曲”，至此全部完结。
第二，他没有像往常完成长篇后那样急于联系编辑部。而是将厚厚的手稿仔细誊写、校对了一遍，用工整的字体重新标注好页码和章节。又过了两，他才将三部曲的终卷《蓝火星》手稿，以及一份简单的明信件，一起装入一个结实的大号牛皮纸信封，仔细封好口，贴上足够的邮票，步行到附近的邮局，挂号寄往北京朝内大街166号，人民文学出版社，叶冰如编辑收。
整个过程，他做得不慌不忙，如同完成一件日常的琐事。没有焦虑，没有期待，只有一种使命达成的坦然。
十后，一个闷热的下午，书房的电话响了。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许愿拿起听筒。“喂？” “许！是我，叶冰如！”电话那头传来叶冰如编辑熟悉的声音，依旧干练，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收到了！《蓝火星》收到了！我连夜看完的！”
她的语速很快，像怕被人打断似的：“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许！格局、气象、细节、人物，比前两部只有更好！你这‘火星三部曲’，算是彻底立住了！绝对是咱们中国科幻的一座高峰！没跑！”
许愿握着听筒，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能听到叶冰如如此激动的评价，他心中也是暖流淌过。“叶老师您过奖了，能顺利完成就好。”
“什么过奖！是大实话！”叶冰如语气笃定，“社里几个老编传阅了，评价都高得很！现在我们正在开会讨论呢，你这三部曲，是分开出单行本，还是出一个合集？或者搞个精装典藏版？怎么运作才能影响力最大化，都得好好规划一下！”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更实际的安排：“稿费还是老样子，千字二十，社会尽快安排财务那边计算，给你邮寄过去。放心吧，亏待不了咱们的大作家！” 她笑了笑，接着，“单行本具体怎么出，版税怎么算，等社里有了具体方案，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你这头，就听组织安排，没问题吧？”
“没问题，听社里安排。”许愿的回答简洁而干脆，透着充分的信任。
“好！那就这么定！”叶冰如显然对许愿的态度很满意，但话锋随即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长辈式的关切和劝诫，“许啊，正事完了，我得你几句。《蓝火星》六十万字，这才八月初，你今年这产量，也太吓人了！算上年初那部中篇，这都百万字往上了吧？不行不行，你得给我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的声音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创作精力旺盛，灵感多。但机器还得保养呢，何况是人？不能这么拼命！细水才能长流。再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你也得给同行的作家们留条活路，喘口气不是？今年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尽了！”
许愿在这头无声地笑了。他知道这是叶冰如式的关心。“谢谢叶老师，我明白。是会休息一段时间。”
“这就对了！”叶冰如松了口气，“在上海那边好好的吧？静安寺那儿环境不错，多陪陪龚，逛逛公园，看看电影，别老钻在书房里跟火星较劲了。地球上的日子，也挺好的。”
又闲聊了几句上海的气和北京的近况，叶冰如才心满意足地挂羚话，临了还不忘叮嘱：“记住了啊，休息！这是命令！”
放下电话，书房里重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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