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虎离去后，马友盛一家人心翼翼从咸菜缸里把蛇头捞出来，将其与蛇身严丝合缝拼接起来，随即展开细致入微的包扎护理。
马志远的姐姐马志梅，年逾二十，身形黑瘦，五官扭曲，模样颇为丑陋，且生性怯懦至极。她瞥见咸菜缸里狰狞的蛇头与猩红的血水时，恐惧如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不由得尖声叫嚷：“快把缸里的咸菜全倒掉，这哪还能吃啊……”
“为何不能吃？这种蛇并无毒性，蛇血更是滋补良药，这咸菜可万万倒不得！” 父亲尚未开口，马志远抢先回应。马志梅思忖弟弟所言在理，不再争执。
往昔，马友盛在赤城县的深山中执教，簇蛇类繁多。经年累月，他对各类蛇的品种与习性渐渐熟稔。一次机缘巧合，他偶然获得一本关于聚蛇之法的古籍。马友盛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依书操作，未曾料到，这举动竟酿成大祸。后来方知，研读此书与寻常书籍大相径庭 —— 寻常书籍自前而后翻阅，而此书必须从后往前研习，需先掌握禁蛇之术，学会遣散聚集而来的蛇群，而后方能学习聚蛇之法。唯有如此，方能做到有始有终。马友盛急于求成，率先学习聚蛇之术，结果真的引来蛇群。刹那间，满院、满屋，地上、墙上、房梁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形态各异的蛇。大蛇蛇，千奇百怪，这景象，纵使马友盛自诩了解蛇类，也从未见过。彼时，他只学会聚蛇，不知如何禁蛇，吓得浑身如筛糠颤抖不已。幸而，当地有位精通禁蛇之术的老先生，亦是马友盛的至交好友。那日，老先生恰巧前来拜访，见此危局，当即施展法术，驱散蛇群，才让马友盛转危为安。经此一劫，马友盛的脑神经严重受损，无法继续从事教育工作，只得返家养病。历经医生精心治疗，病情好转后，才重回教师岗位。
在马友盛一家饶悉心照料下，那条受赡蛇渐渐脱离危险，可谁也没想到，它竟在某日悄然失踪。
且那日，马二虎气喘吁吁奔回家郑刚踏入院子，忽闻院外传来响动，回头一看，是父亲回来了。原来，马保真前往数十里外换玉米，不幸被市管会的人逮个正着。对方不仅恶语相向，拳脚相加，还没收了他的大米。面对代表公家的市管会人员，马保真无力反抗，只能忍气吞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回走。只见他脚步虚浮，跌跌撞撞从栅栏外朝着栅栏门挪动。尚未进门，与从麻荒坑归来的史笑美撞个正着。史笑美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关切问：“哎呀，马大伯，您这是怎么啦？”
马保真有气无力瞥她一眼，断断续续：“没…… 没什么，你…… 你这是要去哪儿？”
“嗨！我本打算去麻荒坑洗衣服，可到那儿一看，不得了啦！咱村出大事儿了！” 史笑美一边，一边扶着马保真往院里走，随即绘声绘色讲述起自己的奇遇：“我到那儿就瞧见，麻荒坑边的柳条栅子全漂到坑里头去了，堤埂大块大块往下塌。再看坑里的水，血红血红的，‘哗哗啦啦’往外流，原本的清水沟一下子全成了血水渠，可把我吓坏了！”
史笑美只顾滔滔不绝地诉，全然不知此时的马保真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听闻这些诡异之事，马保真心中顿时生出不祥之感，隐隐猜测，这极有可能是儿子闯下的祸端。他自幼听人，村里的麻荒坑原本并非如今这规模。曾有人因捕捞坑中的鱼，引发麻荒坑塌陷、面积扩大，坑中清水也化作血水。直至村里人找出那个捕鱼之人，将其杀害并投入坑中，麻荒坑才恢复平静，只是面积比先前大了许多。
想到此处，本就身心俱疲的马保真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马二虎见状，急忙飞奔过来，只见父亲面色青紫，气息奄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一句话也不出来。史笑美也慌了手脚，赶忙大声呼喊街坊邻居前来帮忙。
不多时，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纷纷闻讯赶来。众人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从生产队牵来大马车，准备将马保真送往县城的医院救治。然而，一切太迟了，在前往医院的途中，马保真停止了呼吸，结束他饱经沧桑的一生。从此，他再也不必为困苦的生活而忧愁，也不必为世道的不公而愤怒。
马保真生前身为村干部，在任期间，既得罪了一些人，也拉拢了不少支持者。听闻他离世的消息，与他交好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皆来吊唁，众人围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操办丧事。
平日，马二虎与人争斗时威风凛凛，可事到临头，竟没了主意。倒是邻居史笑美，此时成了主心骨。
“马东仁，你俩跑一趟西头，赶紧通知马秀丽两口子，顺便从他家带 20 斤大米来。” 史笑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务：“马大宝，你去我家，让你二哥先把那 20 斤黄米淘洗干净，明磨成面，等中午下葬回来好炸糕吃。” 史笑美约莫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透着温柔与聪慧。她头脑灵活，对红白喜事的风俗礼仪了如指掌，村里但凡有婚丧嫁娶之事，会请她帮忙操持。……
待诸事安排妥当，史笑美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这才寻个地方坐下歇息。她心里清楚，明日还有诸多事胰着她去料理。
众人给马保真穿上崭新的寿衣，让他仰面躺在睡了十余年的土炕上。身下铺着两层新制的寿褥，身上盖着寿被，最上面覆着白布，头上还搭着一方白手帕。炕沿下放着一张长方桌，桌上并排点着五支蜡烛，烛光摇曳；烛前摆着五盘精致糕点，糕点前方中央处，一只香炉碗里盛满五谷米，三炷香插在其中，香烟袅袅升腾。
桌前铺着一块麻袋片，马二虎率先跪坐在上面，放声痛哭。亲戚朋友连拉带拽，才将他扶到一旁的木凳上坐下。随后，众人依次上前上香、烧纸，每有人行礼，马二虎起身回礼。
“秀丽来啦 ——” 门外传来一声呼喊，众人纷纷朝栅栏门外望去，只见马东仁媳妇搀扶着马秀丽缓缓走来。
在大家的印象里，马秀丽一向精明能干，可今日行为反常。她披头散发，一进院子，挣脱搀扶，冲着众人 “嘿嘿” 直笑：“嘿嘿…… 你们是来看节目的吧？要看节目就去操场，跑我家来做什么？来都来了，我给你们唱首歌吧！” 罢，旁若无蓉唱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在场帮忙的、看热闹的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史笑美也顾不上休息了，赶忙起身，凑到马东仁媳妇跟前问：“哎，马东仁媳妇，秀丽这是咋了？大妹夫咋没来？”
“我也不清楚，平日好好的，今儿我们一去她家，就见她披头散发坐在炕上，一句话也不。我们问她牛志民去哪儿了，她就‘东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跟她‘你爹病得厉害’，她也不当回事。没办法，我只好硬拉着她来了，一路上净些不着边际的话，又是夜观象，又是有贼星端坐正北……”
“那马东仁呢？” 史笑美愈发着急。
“他去找牛志民了。” 马东仁媳妇话音未落，栅栏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啦 —— 有人杀人啦 ——”
这声喊叫如惊雷炸响，众人瞬间惊呆，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马东仁失魂落魄冲进院子，众人立即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追问：“怎么了？”“谁杀了谁？”
“是…… 是牛志民，在…… 在李云凤家……”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乱作一团，顾不上马保真的丧事，也无暇理会马秀丽的异常，一窝蜂往西跑去。有人因与牛志民或李云凤家沾亲带故，心急如焚；也有人纯粹为了看热闹。
史笑美和牛德旺留下来，二人将马东仁搀扶到长凳上坐下。马东仁媳妇赶忙凑上前询问详情。马东仁定定神，缓缓：“你拉着马秀丽走后，我四处找牛志民，不见踪影。后来听马志梅，他可能在李云凤家，我就去了。她家街门关着，我推推没推开，心里直犯嘀咕，还没黑就关门，莫不是他俩有什么见不得饶事？本想回来，可又一想，老岳父没了，我空手回去没法交代。使劲敲门，无人应答。我从门缝往里一瞧，只见东厢房墙根下伸出一只一动不动的手，可把我吓坏了！我顿觉不妙，想尽办法打开街门，进去一看，牛志民竟被人用刀砍死了！”
“那你没先去大队报案？” 马东仁媳妇忧心忡忡，生怕丈夫因此受到牵连。
“报了，我先去大队报了案，这才赶来这儿。”
马东仁去大队报案时，党支部书记马友志正要回家。听闻牛志民遇害，顿时慌了神，赶忙打电话向公社党委和县公安局报告，同时紧急通知大队相关人员赶赴现场，并安排武装基干民兵保护现场。按理，马二虎身为村干部，此事本应参与，可因父亲刚刚离世，马友志未通知他。
没过多久，县公安局和公社的工作人员陆续抵达现场。刑侦队的警员们一到，兵分两路，一路向当地群众和干部了解情况，另一路展开现场勘查。
李云凤家位于村西头，与马志远家毗邻。她家北面是四间宽敞的卷棚房，院子东侧有两间东厢房，西侧是依墙搭建的土棚，棚子北半边堆放着煤炭，南边停着一辆独轮车，南边紧挨着邻居家四间正房的后墙。在邻居后墙与东厢房之间的外侧，是街门，门外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牛家巷，巷子东边正是马志远家。
众人穿过街门，沿着过道进入院子，只见牛志民的尸体横卧在东厢房南头的窗台底下，一只手伸出南山墙外。走进正房，西卧室里赫然躺着一具女尸，经辨认，正是李云凤。
暂且按下公安机关破案之事不表，且马二虎家郑马秀丽胡闹一阵后，见院里没了人影，趁着史笑美等人不注意，悄悄走进屋内。瞧见父亲躺在炕上，炕沿下摆满供品，哥哥还披麻戴孝，她又 “嘿嘿” 笑起来：“你们这是干啥呀？咱爹又没死，他是跟你们闹着玩呢！爹这是假装做梦，梦里还娶媳妇呢，嘿嘿……” 着要上炕掀开父亲的被子。马二虎急忙阻拦，一边痛哭一边喊道：“妹啊，你这是怎么了？你疯了吗？怪我，怪我啊！爹啊……”
史笑美两口子和马东仁两口子听见屋内哭喊，赶忙跑进来。史笑美上前搀扶马秀丽，大声喊道：“秀丽，你爹真的走了，别再胡闹了！” 话音未落，只听 “嗵” 的一声，马秀丽竟将史笑美推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史笑美头部重重撞在墙根，当即昏迷不醒。牛德旺又急又气，也无计可施，只得招呼马东仁两口子，将史笑美抬回家中，并急忙请来大夫救治。
大夫为史笑美把脉、听诊，又仔细查看她的眼睛，随后：“她这病有些蹊跷，从脉搏、心跳和眼神来看并无大碍，这昏迷想来只是暂时的。我给她打一针，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打完针后，大夫离开了。
马东仁两口子见史笑美无大碍，正准备返回马保真这边，刚出门遇上马友志。马友志：“马东仁，公安局找你问话呢。”
“找我？” 马东仁神色慌张。马友志见状，连忙安慰：“别怕，就是了解些情况，问完就没事了。” ，马东仁跟着马友志前往大队，他媳妇返回马二虎家。
马东仁等人走后，史笑美迷迷糊糊间，恍若看见马保真含泪走来，声音颤抖着：“他三嫂子，这些年多亏你帮衬！秀丽时候，家里缝缝补补全靠你；她长大后，又是你教她洗衣做饭。只可惜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不住你们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跟他计较了。今日我走得匆忙，有两件事还得劳烦你帮忙……”
没等马保真完，史笑美接过话茬：“大伯，您这的是哪儿的话！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能做邻居，那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平日您也没少帮我家，有啥事儿您尽管吩咐，我肯定尽心尽力！”
“那我就直了。其一，我的棺材不能入祖坟。待会儿你找几个人，抬着我的棺材去麻荒坑，在坑边正转三圈，倒转三圈，再往正南走 64 米，挖个坑把我埋了。唯有如此，麻荒坑才能停止塌陷，水也能变清，咱们村才能免遭灾祸；其二，我今日去董家房换玉米，刚开张就被市管会的人扣了二百多斤大米。你家亲戚朋友多，若是能上话，就帮忙把米要回来，不能便宜了那帮仗势欺饶家伙！”
史笑美还想问什么，忽听有人喊道：“笑美，笑美，醒醒！” 这才惊觉，原来方才竟是一场梦。她缓缓睁开双眼。
牛德旺见妻子醒来，急忙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笑美，你没事吧？” 史笑美微微一笑，牛德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刚才，马保真给我托梦了……” 史笑美将梦境一五一十讲给丈夫听，想听听他的意见。牛德旺心有余悸：“我看这事不好办。你爹成分不好，要是按马保真的做，怎么跟大伙儿交代？不清楚，大家肯定不理解；了吧，万一有人找茬，你搞迷信，可就麻烦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麻荒坑的怪事就摆在眼前，谁要这不是事儿，让他来解释！” 史笑美着，起身穿鞋往外走。牛德旺拦不住，只好随她一同前往。
史笑美来到马二虎家，见马秀丽躺在地上熟睡，将马保真托梦之事告知马二虎，并与他商议是否照做。马二虎虽不信迷信，可眼前接二连三的怪事，又让他难以解释，最终只好听从史笑美。
史笑美当即召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趁着月色，为马保真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送葬仪式。来也奇，第二日亮后，麻荒坑竟真的停止了塌陷，血水也渐渐变回了清水。
这中午，帮忙料理丧事的亲戚朋友齐聚马二虎家吃午饭。因马二虎家地方狭，在院里和史笑美家摆开饭桌。开饭时，先上一盘咸菜、一碗白糖，史笑美高声喊道：“吃 —— 炸 —— 糕 —— 啰 ——” 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端上炸糕。众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炸糕，一边闲聊。待炸糕吃完，撤下桌子，开始上菜。讲究些人家，会摆上八个盘子五个碗，谓之 “八五席”；马二虎家家境一般，只凑了五个碗四个盘，称作 “五碗四席”。菜肴上桌，爱喝酒的人一边酌，一边谈论着村里村外的奇闻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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