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燕丹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力与自嘲，“或许是我疯了，或许是我与大王都太过年轻，看不透某些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雍城那片平静的水面下，一定藏着我们看不见的暗流。”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吕不韦：“大王在雍城的调查，可能局限于秦国内部，容易被蒙蔽。但吕相您经营秦国十余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与山东六国权贵交往密切，消息渠道远非我等可比。所以，丹今日才冒死前来，恳请吕相，动用手腕，帮我去查！”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也是最具诱惑力的条件：“查六国！查查近一两年，不，从嬴政即位开始，五年内是否有不同寻常的，与雍城、与太后相关的暗中交易或人员往来！查查是否有哪一国，在暗中策划着什么！”
吕不韦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燕丹的请求，太大胆，太危险，一旦泄露，便是滔大祸！
但……若燕丹的怀疑是真的……
那将是一个足以将嬴政、将整个秦国推向深渊的惊丑闻！也是一个足以让他吕不韦重新掌握绝对主动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风险与收益，同样巨大。
他看着燕丹那双因为急切和焦虑而微微发红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安秦君，你可知……要动用手腕去查这等宫闱秘事，尤其是涉及太后和可能的外国势力，需要动用多少资源？承担多大的风险？你……又能给老夫什么？”
燕丹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站起身，对着吕不韦，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清晰而坚定：
“只要吕相肯出手相助，查明真相——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吕相提出条件，在我燕丹能力范围之内，不违背道义良知，不损害秦国利益之事，丹……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一个来自深受秦王信任的安秦君的，近乎无条件的承诺！这个代价，不可谓不重！
吕不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着保持作揖姿势的燕丹，心中权衡的平，终于发生了倾斜。
调查太后，固然风险巨大，但若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将自己摘干净。
而一旦掌握真相，无论是用来拿捏赵姬，还是作为将来与嬴政博弈的筹码，亦或是……真的揪出幕后黑手，立下护国大功，都将使他处于极其有利的位置！
更不用，还能得到燕丹一个如此分量的承诺！
这笔交易……似乎，很划算。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熏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吕不韦缓缓起身，走到燕丹面前，伸手虚扶了一下。
“安秦君……请起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今日所言，着实骇人听闻。此事……干系太大，老夫需得……仔细斟酌。”
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燕丹直起身，看着吕不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他不再多言，只是再次拱手：“有劳吕相费心。丹……静候佳音。”
完，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书房。
直到燕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吕不韦才缓缓坐回椅中，望着窗外灰暗的空，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赵姬……私通？雍城……暗流？”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燕丹啊燕丹，你可真是……给老夫出了一个大的难题啊。”
但，这难题之中，似乎也蕴藏着无限的机遇。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名心腹门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吕不韦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吩咐道：“去，动用我们在赵国、魏国……山东六国的所有暗线，给老夫仔细地查！近两年，可有身份特殊之人频繁往来？可有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流入？特别是…与蕲年宫有关的一切不合理蛛丝马迹！”
“诺！”心腹领命，悄然退下。
吕不韦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呷了一口，眼中寒光凛冽。
“看来，这秦国…要起风了。”
自那日与吕不韦达成那桩隐秘的交易后，燕丹便将那份蚀骨灼心的焦虑，强行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他努力让自己恢复常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协助嬴政处理政务，安抚因东出受挫而略有浮动的军心，以及警惕山东五国后续动向之上。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
春去夏来，转眼已是金秋。关中平原上，粟米低垂，一片金黄，预示着又一个丰收之年。
看着各地报上来的丰收喜讯，嬴政紧锁了数月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
燕丹也暗自松了口气，粮草充盈，是应对一切变局的基石。
这一日，嬴政与燕丹正在章台宫偏殿，对着摊开的地图，商议着秋收后如何进一步加强函谷关防务，以及如何利用外交手段分化可能脆弱的五国联盟。殿内气氛难得的轻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悄声入内，躬身禀报：“大王，安秦君，丞相府派人前来，言丞相有要事，请安秦君过府一叙。”
嬴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燕丹。
吕不韦主动找燕丹？还是在此时？他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燕丹的心脏却是猛地一跳！
“来了！”他等待了数月的消息，终于有了回音。
他强作镇定，对嬴政拱手道：“大王，想必是吕相就今岁赋税或漕运之事，有些细节需与臣商议。臣去去便回。”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嬴政虽有疑虑，但见燕丹神色如常，便点零头：“去吧。若有事，速来回禀。”
“诺。”燕丹躬身退出大殿。
一转身，背对嬴政的瞬间，他脸上的平静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恐惧的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发颤的手指，快步向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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