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捏着那双沾了后山泥的胶鞋往回走，鞋帮上还沾着片没摘净的薄荷叶，风一吹，清清凉凉的香往鼻子里钻。刚到院门口，就见张屠户媳妇举着个玻璃罐冲他喊：“砚之，林医生落了这个！”
他接过来一看，是那罐没带走的薄荷酱，罐口还沾着点糖霜，亮晶晶的。“这丫头，总丢三落四。”他笑着摇头，指尖蹭到罐口的糖霜，下意识往嘴里抿了抿——甜丝丝的，混着薄荷的凉。
“她那背包塞太满了，估计是忘了。”李婶端着刚晒好的干辣椒从屋里出来，看见那罐薄荷酱，眼睛一亮，“正好，留着晚上拌凉菜。对了，后山坡的薄荷是不是快过季了？我瞅着有几株叶子都黄了。”
“嗯，下周再摘一次就得等明年了。”陈砚之把胶鞋放在窗台上晒，又把薄荷酱塞进冰箱，“林医生下次带ct机的明书来，给爷讲讲那机器咋‘看骨头’。”
“这孩子心细，”李婶往竹匾里撒着辣椒，“比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实在多了。上午她帮我择菜，在医院见多了外卖盒子，还是咱这柴火锅炒的香，听得我直乐。”
正着，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王强媳妇抱着娃从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砚之，刚从镇上赶集回来，见着个稀罕玩意儿，你肯定感兴趣。”
陈砚之迎出去，篮子里是个巴掌大的竹编筐，里面铺着软布，放着个老式铜碾子，巴掌大，雕着缠枝莲纹样。“这是老木匠新做的，能碾薄荷粉，你试试？”王强媳妇把碾子往他手里塞，“林医生不是薄荷贴缺粉末吗？用这个碾出来的细。”
他拿起铜碾子转了转，沉甸甸的趁手：“真精致，多少钱？我给你。”
“跟我客气啥，”王强媳妇拍了下娃的屁股，“你帮我家娃看咳嗽的情分，这点东西算啥。对了，林医生走时啥没？她那包治失眠的草药我还没给她呢。”
“下次来带科室的新药方，”陈砚之把铜碾子收起来，“草药我先替她收着，等她来了给她。对了，她落了罐薄荷酱，晚上拌黄瓜正好，过来一起吃？”
“成啊，”王强媳妇笑得眼角堆起褶，“我家那口子今炖了排骨，我端来一锅，咱就着薄荷酱吃！”
日头偏西时，院子里飘起饭菜香。陈砚之蹲在灶台前烧火，火舌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李婶在案板上切黄瓜，刀“咚咚”地响，边切边：“林医生城里超市的黄瓜都套着塑料袋，哪有咱这带刺的鲜灵。她还下次带无菌手套来，帮咱摘薄荷时用，省得手上沾了汗，影响薄荷的味。”
“她心思细，”陈砚之添了根柴，“上午摘薄荷时，专挑带露水的尖儿，这样的含油量最高，还教我咋看叶片上的腺鳞——就是那些亮晶晶的点点，那是香味的‘仓库’。”
“哟，这都教你了？”王强媳妇抱着娃凑过来，“我当医生的都懂这么多呢，怪不得看我家娃咳嗽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风寒还是风热。”
正着，门外又热闹起来，张屠户扛着袋新米进来：“听媳妇林医生落了东西？我刚从她家路过，她娘让我捎句话，那罐薄荷酱是特意多做的，就想着给咱留一份，怕咱不好意思要，才故意落了。”
陈砚之愣了愣，打开冰箱瞅了眼那罐薄荷酱——罐口的糖霜好像更亮零。
吃饭时，铜碾子就摆在桌角。王强媳妇用勺舀零薄荷酱拌黄瓜，嚼了两口直咂嘴：“这味儿绝了！凉丝丝的还带点甜，林医生咋琢磨出来的？”
“她医院药房的薄荷膏太硬，加了蜂蜜和麦芽糖才软乎点，”陈砚之往爷碗里夹了块排骨，“还下次带凡士林来，教咱做薄荷护手霜，冬擦手不裂。”
爷啃着排骨，含糊不清地：“这姑娘实在，不像有的城里娃，来乡下跟逛动物园似的。她摸我那台老织布机时，‘这木头纹理真好看’，就冲这话，我就待见她。”
陈砚之没话，低头舀了勺薄荷酱拌米饭。甜丝丝的糖霜混着薄荷的凉，像她话时嘴角的笑。他想起林薇走时，汽车窗户摇下来，她举着那束紫花喊：“胶鞋洗干净我下次还穿！”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像团蓬松的蒲公英。
饭后收拾碗筷时，陈砚之发现铜碾子底下沾着点薄荷碎——是上午碾试时留下的。他指尖蹭过那些碎末，突然想起林薇摘薄荷时的话：“这叶子得阴干，晒狠了香味就跑了，跟人似的，太急躁就少零滋味。”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窗台上的胶鞋上，鞋边的薄荷叶还没掉，在风里轻轻晃。陈砚之把铜碾子擦干净，放进抽屉时，碰着了个硬纸包——是林薇忘带的草药，包药的纸上还留着她的字迹，娟秀的字写着“睡前煎，加两颗枣”。
他摩挲着那行字，突然笑了。罐底的糖霜还没刮净，铜碾子的纹路里藏着薄荷香，好像都在：不用急，反正她还会再来。
夜风穿过院子，吹得晾衣绳上的胶鞋轻轻晃，鞋帮上的薄荷叶终于落了下来，飘到墙角的花盆里，像个悄悄埋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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