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军法如山
秦渊带着数十名精心挑选的沧海义军精锐，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然离开了济南城。他们的目标是东面的登莱，任务是筹集救命的粮草，此行前途未卜，凶险异常。秦渊将覆云剑负在身后，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废墟中顽强挺立的城池，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重与决然。他将后方，将这好不容易维系下来的脆弱联盟，全数托付给了苏墨。
苏墨站在残破的德王府银安殿前，目送着秦渊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晨风吹动他青衫的衣角，带来深秋的寒意。他手中没有秦渊那等威慑群雄的绝世武力，也没有李过、刘体纯那般听令行事的旧部，他拥有的，是洞察人心的智慧、缜密周详的谋划，以及此刻代表秦渊行使的、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如履薄冰的权柄。
“传令，”苏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侍立的亲随耳中，“即日起，济南城内所有存粮，包括李过、刘体纯两部自带之粮，一律收缴，统一度量，按人头、按伤病等级，由我亲自审定后，每日定时定量发放，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得克扣，违令者，斩。”
“所有可战之兵，重新编伍。原沧海义军、郝摇旗旧部、济南守军、李刘二部，打散混编，设伍长、什长、百夫长，各级军官需经我与李过将军共同认可。军中严禁私斗，严禁拉帮结派，一切行动听号令，违令者，军法从事。”
“加强四门及城内巡逻，哨探放出三十里，遇敌情即刻烽火示警。李过将军所部，主要负责西、北两面外围警戒；刘体纯将军所部，协防东、南两面城墙并负责城内治安维稳。原义军与守军，作为总预备队，并负责协助简心姑娘救治伤员、清理废墟。”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地颁布下去，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试图将各方势力、各种心思都约束在统一的框架之内。苏墨深知，在绝对的生存压力下，唯有绝对的秩序与公正，才能暂时压制住可能爆发的冲突。这“军法”，便是他立威的基石，也是维系联盟不崩的第一道防线。
命令初下，城内果然泛起阵阵涟漪。尤其是闯军部分老兵痞，习惯了自由散漫，对上交口粮、被打散编伍颇为抵触。但李过治军亦严，在刘体纯的辅助下，强行弹压了下去，暂时未起大的风波。
然而，暗流从不因表面的平静而止息。
两日后的黄昏，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将潜在的矛盾彻底引爆。
冲突起源于城西一处临时划分给闯军一部驻扎的残破院落。负责分发当晚稀粥的，是原济南府衙的一名老文书，带着几个协助的百姓。或许是连日劳累精神不济，或许本就是看人下产，在给几名闯军士卒打粥时，勺底明显比给旁边原守军士卒的要浅上几分。
这本是细微差别，若在平时，或许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在此刻，饥饿与连日紧绷的神经，将这点差别无限放大。
一名脸上带疤的闯军悍卒猛地将破碗摔在地上，黏稠的稀粥溅了一地，他指着那老文书的鼻子破口大骂：“直娘贼！老杀才！欺俺们是外来的是不是？凭什么他们的粥比俺们的稠？俺们兄弟拼死来援，就换你们这般作践？！”
老文书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军爷息怒，息怒啊！是老儿手抖，绝非有意，绝非有意啊！”
旁边几名原守军士卒看不过去，一人忍不住帮腔道：“王老伯年纪大了，一时失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有得吃就不错了！”
“放屁！”那疤脸悍卒怒火更盛，“什么叫有得吃就不错了？老子们在外面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城里干什么？现在倒嫌俺们咄咄逼人了？我看你们就是存心排挤！”
话音未落，他竟猛地一拳砸向那名帮腔的守军士卒面门。那守军士卒猝不及防，被打得鼻血长流，踉跄后退。
这一拳，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打人了！闯营的人打人了！”
“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
守军这边顿时群情激奋，十几人呼喝着围了上来。
闯军那边也不甘示弱，疤脸悍卒一带头，其余人也纷纷抄起手边的棍棒、甚至是兵刃，眼看一场血腥的内斗就要爆发。
“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冷水泼入滚油。众人动作一滞，只见一道翠绿身影急速掠至，正是闻讯赶来的简心。她身后还跟着如同影子般的江辰。
简心挡在双方中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坚定：“都住手！大敌当前，清军随时可能复来，你们在此自相残杀，对得起战死的郝将军，对得起城外埋骨的弟兄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激愤的双方稍稍冷静了几分。
那疤脸悍卒却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简心姑娘，俺敬你救死扶伤！但这事是他们不公在先！这口气，俺咽不下！”
“哦？何人咽不下这口气？”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
人群分开，苏墨缓步走来，青衫磊落，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场中众人，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身后，跟着数名手持令箭的执法士卒。
李过和刘体纯也闻讯赶到，李过脸色铁青，刘体纯则眼神闪烁。
苏墨先是对简心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目光落在那摔碎的破碗和洒落的粥水上，最后看向那疤脸悍卒：“是你，觉得分配不公？”
疤脸悍卒在苏墨的目光下有些心虚，但依旧硬着头皮道：“是！苏公子，您定的规矩，一视同仁！可这老东西，分明克扣俺们的口粮！”
苏墨看向那瑟瑟发抖的老文书：“王文书，他所言属实？”
王文书噗通跪倒：“苏公子明鉴！老儿……老儿只是一时手滑，绝非有意克扣啊！求公子饶命！”
苏墨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今日西城配给点，共应发放多少饶口粮？实际领取人数几何？损耗多少？”
旁边一名负责记录的吏连忙翻看簿册，颤声答道：“回公子，应发三百七十六人份，实发三百七十六人份，记录……记录损耗……为零。”
“损耗为零？”苏墨声音微扬，“那这洒在地上的，是什么？是凭空变出来的，还是从这三百七十六人份里克扣出来的？”
吏和王文书顿时面无人色，汗如雨下。
苏墨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那疤脸悍卒：“他克扣口粮，违反军令，自当受罚。但，”他语气陡然转厉，“你摔碗泄愤，殴打同袍，煽动闹事，险些引发营啸，又该当何罪？！”
疤脸悍卒被他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刘体纯忍不住开口道：“苏公子，这事虽是这子莽撞，但事出有因，可否……”
苏墨抬手止住他，语气不容置疑：“刘将军，军令如山，岂能因由废法？今日若因‘事出有因’而网开一面，明日便有千百个‘事出有因’！届时，军纪荡然，联盟崩解，我等皆成清军刀下之鬼！这责任，谁来负？”
他环视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秦统领临行前，将济南托付于我，托付于诸位！我等身受重托，岂能因区区口腹之欲、一时意气，而毁大局于一旦？！”
他猛地喝道：“执法队！”
“在！”
“王文书，玩忽职守，克扣军粮，鞭笞二十，革去差事，口粮减半三日！闯军士卒张彪，摔毁军器，殴伤同袍，煽动闹事，罪加一等，依军法，斩立决！”
“斩”字一出，全场皆惊！
连李过都变了脸色。那张彪虽是个莽夫，却也是跟随他转战多年的老卒。
“苏公子！”李过急道，“张彪罪不至死！可否容他戴罪立功？”
苏墨看向李过，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将军，法不容情。今日不斩张彪，明日便会有更多张彪视军法如无物！联盟初立，人心浮动，唯有以严法立威，以公正服众，方能凝聚力量，共度时艰！此例，不可开！”
他手一挥：“执行！”
执法队士卒如狼似虎般上前，将面如死灰的张彪和王文书拖了下去。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场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苏墨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恐惧。
苏墨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缓缓道：“军粮分配不公，是我苏墨督察不严之过。自今日起，我之口粮，减半发放，与最低等士卒同例，直至粮荒缓解。”
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青衫背影在残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峭而坚定。
简心看着苏墨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轻轻叹了口气。她蹲下身，默默检查那名被打伤守军士卒的伤势。江辰则依旧沉默地站在她身侧，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李过与刘体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一丝寒意。这位看似文弱的苏公子，手段之狠辣果决，远超他们想象。
军法如山，血淋淋地立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肃杀的气氛中，简心在替伤者包扎时，指尖无意间触及其衣物上沾染的一些细微粉末，她轻轻捻起，放在鼻尖嗅了嗅，眉头微微蹙起。这味道……似乎与那日玉罗刹送来的某些药材，有些类似？这些粉末，又怎么会沾在一个普通守军士卒的衣服上？
一丝疑虑，悄然浮上简心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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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苏墨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立威成功，然联盟内部暗流愈发汹涌。简心发现的细微粉末线索，将引出怎样的阴谋？玉罗刹频繁现身，其真实目的究竟为何？秦渊东行之路危机四伏，遭遇神秘势力拦截，他将如何应对？而多铎退兵后并未远去，暗中调兵遣将，更可怕的攻击正在酝酿。第一百八十三章 《以德服人》，看苏墨如何在严法之外，运用智谋与胸怀化解内部积怨，凝聚人心，而外部更大的风暴已悄然逼近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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