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冬雪覆旧痕，炉火映新声
冬至的雪，下得又静又密。药铺的屋顶很快积了层白，像盖了床厚棉被。檐下的冰棱挂得老长，晶莹剔透，像串倒悬的玉簪。阿芷坐在火塘边，看着芽儿在炉边烤红薯，红薯的甜香混着木炭的暖意，把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慢点翻，别烤焦了。”阿芷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这两年她的耳朵有些背，话总比别人大声些。芽儿应了声，用树枝拨弄着红薯，火苗舔着薯皮，发出滋滋的响，像在哼着支暖融融的歌。
石头从断星崖回来，身上落满了雪，像个移动的雪人。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把怀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娘，这是今年新收的麦种，我选了最饱满的，明年开春就能下种。”
布包里的麦粒滚出来，圆滚滚的，在灯下闪着珍珠似的光。阿芷摸了摸麦粒，指尖传来冰凉而坚实的触感：“好，比去年的还壮实。”她忽然想起苏禾，当年他也是这样，把选好的麦种捧给她看，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
“太奶奶，红薯熟了！”芽儿举着块焦黑的红薯喊，烫得直换手。阿芷笑着接过来，剥开焦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瞬间漫开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她把红薯递回去，又给石头也剥了块，“你爹时候，也爱蹲在炉边烤红薯，总把手指头烫出泡。”
石头咬了口红薯，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娘常，太爷爷也爱吃这个，烤红薯的甜，是日子的甜。”
火塘里的木炭噼啪作响，映得三饶脸都红扑颇。芽儿忽然指着墙上的药草图问：“太奶奶，这画上的人是谁呀？”
画上是个穿青布衫的女子，背着药篓站在麦田边，眉眼温柔，是当年哑婆婆的画像。阿芷的目光落在画上，像落了层薄雪：“是位很老的婆婆，她守着断星崖的麦子，守了一辈子。”
“她也像太爷爷一样，会种药吗？”
“会。”阿芷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她还会烧麦秆当肥料，这样来年的麦子长得更壮。就像咱们守着这药铺，一辈辈，都是为了让日子更踏实。”
夜里，雪还在下。芽儿抱着个暖手炉睡着了，嘴角沾着红薯的甜。阿芷坐在灯下，看着石头在抄写药方，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像刻在时光里的印记。
“奶奶，县里的《民间草药集》编好了，派人送了样书来。”石头把一本蓝布封皮的书递过来，“您看，太爷爷的方子占了整整三页。”
阿芷接过书，指尖抚过烫金的书名，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书里的方子她都熟悉，每一味药、每一个剂量，都浸着苏禾的心血，浸着禾的坚守，如今又要浸着石头的温度，流向更远的地方。
“放好吧。”她把书放在药柜上，挨着那本旧药经，“让它跟老方子作伴。”
炉火渐渐弱了，却依旧暖着。阿芷看着窗外的雪，雪花落在桃树上，把枝桠压得弯弯的，像在低头着悄悄话。她知道，明雪停了，太阳会出来，屋檐的冰棱会化成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像时光的脚步。药铺的门会敞开，会有乡亲来抓药，会有孩子来嬉闹，而这满室的药香，会和断星崖的麦香一起，在新的日子里，继续生长。
芽儿在梦里笑出了声，大概是梦见了烤红薯。阿芷轻轻给她掖了掖被角，心里忽然很踏实。冬雪覆盖了旧痕，却盖不住新的声音——炉火的噼啪声，抄写药方的沙沙声，孩子的梦呓声，都是岁月在继续，故事在生长，像这药铺的根，扎在土里，向着阳光，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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