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的摊位，曾是她风雨飘摇生活中第一块坚实的浮木，承载着她最初的安稳梦想。遮风挡雨，不必日晒雨淋，无需日日争抢，这份来之不易的“拥有副，在最初的日子里，让沈微婉每一日踏进那方的棚下，心头都会涌起一丝熨帖的暖意。
然而，随着生意日渐稳固，口碑缓缓积累，甚至因着李嫂的加入而得以喘息并稍作拓展之后，这曾经令人满足的方寸之地，却开始显露出它逼仄的局限性。它像一件孩童的旧衣，曾经合体，如今却已束缚住了正在悄然生长的肌体。
最大的桎梏，便是空间。
摊位终究只是摊位。前后不过几步见方，挤下一个泥炉、几个腌菜陶罐、一个摆放布偶的箩筐，再加上沈微婉、李嫂和偶尔蹭坐的安儿，便已转圜困难。所有的货物都必须见缝插针地堆放，腌菜罐子摞在板车底下，备用的面粉和布匹原料只能塞在最角落，取用一次便如同进行一次型搬迁，尘土飞扬，极不方便。
货品的展示，更是无从谈起。腌菜罐子只能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内容，全凭老主鼓信任和那萦绕不散的紫苏香气招徕顾客。新尝试的几样菜，因无处摆放，只能偶尔用个碟子装一点样品，或是靠嘴皮子介绍，效果大打折扣。布偶们挤在一个大筐里，顾客需得弯腰翻捡，才能看到压在下面的款式，许多精心缝制的细节便被埋没了。
沈微婉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她曾试着在摊位旁加放一个矮凳，用来陈列新出的酱菜，结果不到半就被管理集市的吏呵斥，是占了通道，勒令收起。在这规矩森严的集市，每一寸土地都有其划定，逾越半分都可能引来麻烦。
这狭，在寻常日子尚可勉强维持，一旦遇到雨，便成了灾难。
这一日，秋雨淅沥，不算瓢泼，却绵密恼人。集市上行人匆匆，许多露摊贩干脆收了摊。沈微婉的摊位有棚遮顶，本是优势，此刻却陷入了另一种窘境。
雨水顺着棚檐滴落，在摊位前形成一道水帘，地面很快泥泞起来。顾客不愿湿了鞋袜，只能挤在棚下那一点点干燥的区域挑选货物。棚内空间本就不足，此刻更是摩肩接踵，转身都难。
“哎哟，踩我脚了！” “让让，让让，我买完就走！” “这雨下的，真是碍事！”
抱怨声、催促声、雨声混杂在一起，让原本还算有序的摊位变得混乱不堪。沈微婉要一边盯着炉火，防止雨水溅入，一边招呼挤在面前的顾客。李嫂更是忙得晕头转向，收钱找零时，胳膊都伸展不开，生怕碰到旁人。安儿被紧紧护在最里面的角落，脸吓得发白，看着拥挤的人群不知所措。
一位老主顾想尝尝新出的茱萸腌瓜，可那碟样品早已在拥挤中不知被碰洒到了何处。沈微婉想重新去罐子里取，却根本挤不过去。老主谷了片刻，见雨势不减，人潮愈挤，只得摇摇头无奈道：“算了算了，下回再试吧。”着便挤出了人群。
又一拨人涌来，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和焦躁的情绪。一个半大孩子被挤得一个踉跄，手肘撞倒了摞在旁边的一筐准备用来做馅料的干野菜，筐子翻倒，野菜撒了一地，瞬间被泥水污损。
李嫂惊呼一声，心疼得直抽气，那是她花了好些功夫才挑拣干净的！ 沈微婉赶紧弯腰去捡，雨水和泥泞却早已玷污了大部分。那一刻，她蹲在拥挤的脚踝之间，看着地上狼藉的野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这逼仄的空间，不仅限制了她的生意，更仿佛困住了她的手脚，甚至尊严。
雨终于渐渐了，顾客们也渐渐散去，留下满地泥泞和一片狼藉的摊位。沈微婉和李嫂沉默地打扫着，气氛有些沉闷。损失了些许货物是事，但那种被束缚、被压抑、无法施展的感觉，却久久萦绕在沈微婉心头。
她直起腰，望着棚外被雨水洗过的、清冽却依旧拥挤的集剩目光越过一个个相似的摊位，投向更远处——那些临街的、有着真正门面的铺肆。
那些铺子，有实实在在的门板，可以完全遮风挡雨；有宽敞的店内空间，可以整齐地陈列货品，甚至摆上一两张桌椅，让顾客歇脚品尝；有后厨或是储藏间，可以存放原料，不必每日搬来运去；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匾额，堂堂正正地挂出去，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店”，而不仅仅是一个“摊”。
若是她能有那样一个地方…… 她的紫苏腌菜可以分门别类，用干净的陶钵盛放，让顾客一目了然； 她的热窝头可以现蒸现卖，旁边或许还能支个炉，熬点简单的热汤，搭配着卖； 她的布偶可以挂在墙上，展示出最精巧可爱的一面； 安儿可以在干燥温暖的店里玩耍，不必再担心日晒雨淋、人群拥挤； 她和李嫂，也能更从容地劳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直在挣扎和将就。
这个念头，如同春雨后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再也无法按捺。
渴望。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更大空间、更好经营环境的渴望，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她知道这很难。租铺面的费用绝非摊位租金可比，添置家伙什也要钱，一旦开店，开销将成倍增长，风险也随之增大。
但，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狭窄，再对比心中那幅虽模糊却令人向往的图景……那股想要突破、想要向上、想要真正“立”起来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畏惧。
瓶颈已然显现，要么被永远困在这方寸之地，要么，就得想办法打破它。
沈微婉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攥紧了手中湿漉漉的抹布。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而灼热。
是时候，该看看更大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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