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内，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檀木桌案上跳跃，将围坐的三道人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在挂满古籍的书架上。
白仲廷端坐主位，面色沉肃如铁，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下方两饶心坎上。
白景渊与白景舟分坐两侧，皆屏息凝神，不敢贸然开口。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都吧。”良久，白仲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打破了令人难捱的沉默，“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应对？”
白景渊身为长子，率先清了清嗓子，只是语气也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父亲，情况不容乐观。
北靖萧宏狼子野心，上月又派兵在澧水增设了两处关卡，以‘稽查走私’为名，实则专盯着我们运往东吴的辰砂和草药，课以重税，稍有延误便扣船扣货。
上个月仅这一项，损失就逾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脸色难看。
“东吴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白景舟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愤懑，“顾逊那老狐狸，表面上还维持着贸易，背地里却派人偷偷接触五溪的辰砂部落，想绕过我们直接收购原料。
给出的价码比市价低两成，分明是想釜底抽薪！”
白景渊冷哼一声，接口道：“何止东吴？蜀汉诸葛瞻那边也来了文书，语气强硬，
要求我们未来三年产出的朱磦必须优先、并以‘友邻价’供应蜀汉，否则便停止向我们出售蜀锦。这分明是要挟！”
白景舟叹了口气，补充着更令人沮丧的现实：“家里的田产，这些年被各方巧取豪夺，或是因战乱荒废，
从鼎盛时的千顷到现在不足三百顷。族中在朝为官者，如今只剩下大哥挂着的那个徒有虚名的‘辰阳县令’，根本不上话。
开源无路，节流也无从节起，库房是一年比一年空虚。全靠着‘沅水三业’这点老本，和…和祖上留下的那个虚名在硬撑。”
他没直接点破“凤女”二字，但在场三人心知肚明。
“三权争霸，愈演愈烈。”白仲廷缓缓闭上眼，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我白家偏安一隅两百年，借三方制衡方能存续。
可如今，他们是要撕破脸皮，不再讲什么规矩体面了。我们就变成了“待宰的肥羊”，谁都想来瓜分一口，吃干抹净为止。”
密室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声。白家这艘大船，在惊涛骇浪中已是风雨飘摇。
“父亲，”白景渊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打破了沉默，“困境亦是机遇。
如今三国都想拉拢我们，无非是看重我白家掌控沅水商路的能力，以及…”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以及那‘得凤女者得下’的预言。”
白景舟眉头一皱，似乎想什么，但被白景渊抬手制止。
“瑶光即将及笄。”白景渊语气变得热切起来，“这正是赐良机！我们正好借此时机，大张旗鼓地为瑶光造势，坐实她‘命凤女’的名头。
然后，”他目光扫过父亲和弟弟，一字一句道，“放出风声，白家欲为凤女择婿联姻。”
“联姻？”白景舟忍不住出声，带着质疑，“大哥，这与将白家基业拱手送人有何区别？岂非引狼入室？”
“二弟此言差矣！”白景渊反驳道，语气变得激昂，“非是拱手送人，而是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局势，我白家还想像过去那样左右逢源已是痴人梦。
必须选择一方，牢牢绑定！联姻是最稳固的纽带。得凤女者得下？哼，得了白家的支持，才是真正得了争下的底气！
我们是要借此，换取家族的存续乃至中兴！这是一步活棋！”
他看向白仲廷，语气恳切：“父亲，这是我们眼下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了。瑶光就是我们必须打出去的王牌！”
白景舟张了张嘴，还想争论，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颓然靠回椅背。
他深知，尽管不甘，但长兄的话确是残酷的现实。白家已无太多讨价还价的资本。
白仲廷的手指停止了叩击。他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挣扎、权衡，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目光缓缓扫过两个儿子，最终定格在虚空中，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白家未来的命运。
“景渊所言，虽兵行险着，却也是无奈中的唯一生机。”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我白家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上。”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在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而肃穆：“那就如此定了。倾全族之力，为瑶光造势！
将她‘命凤女’的名声，给我敲得响响亮亮，传遍三国！待她及笄礼后，便广发英雄帖，我白家欲借联姻，觅一足以托付凤女的下雄主！”
“父亲英明！”白景渊立刻起身，脸上难掩喜色与激动。
白景舟也只得跟着起身，躬身应道：“是，父亲。”
白仲廷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细缝，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个儿子做最后的叮嘱：
“记住，从今日起，瑶光不再仅仅是我的孙女，你的女儿。她是白家最后的希望，是决定我白家百年门楣是就此倾覆，还是能再度中心关键棋子。这一步，只能胜，不能败。”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沉重如山，预示着一场以家族存亡为主、以“凤女”为名的风波，即将席卷而来。
密室的门悄然打开又关上，三条人影各自离去，怀揣着不同的心思，融入沉沉的夜色。
白家的命运齿轮，在这一夜，被彻底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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