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李默然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回头时正看见陈旭扶着好汉坡的石护栏，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沾湿了几缕碎发。
5月的八达岭风还带着点凉，却把山桃的甜香吹得满处都是，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灰色的砖石路上，像撒了把碎雪。
“怎么样，还走得动吗？” 他放慢脚步，从包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手帕 —— 路途买的，浅蓝底上绣着极的梅花，边角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陈旭接过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慌忙移开，低头擦汗时耳尖有点红：“没事，就是有点喘。”
她抬眼望向坡顶的敌楼，那敌楼的飞檐被春日的暖阳镀了层金边，“都‘不到长城非好汉’，今咱们也当回好汉。”
张丽早爬出去半截，此刻正趴在半坡的城垛上回头喊，运动服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微红的皮肤：“快点！上面能看见居庸关！远点儿的山都裹着绿呢，比底下好看多了！”
风把她的声音吹得飘悠悠的，李默然笑着应了声，伸手去拉陈旭：“心点，这石头滑。”
陈旭的手搭在他掌心时，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薄茧 —— 那是常年练琴磨出来的。
她跟着他的力道往上走，目光掠过身边的砖石，那些石头上还留着岁月的刻痕，有的是游客写的名字，有的是风雨冲刷出的纹路。
风从山顶往下灌，吹得她的连衣裙摆轻轻晃，她忽然觉得心里敞亮得很，比在剧组里轻松多了 —— 没有每赶早的妆发，没有记不完的台词，更没有围着要签名的观众，只有身边的人，眼前的长城，还有漫山遍野的春色。
“默然，” 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软乎乎的，“等照片洗出来，你得给我一张。就咱们在敌楼拍的那张，你举着相机我站旁边的。”
李默然正举着相机对着远处的群山调焦距，闻言回头笑：“肯定给，到时候多洗三张，咱们每人一张。”
他按下快门，“咔嗒” 一声轻响，把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敌楼都装了进去，“我要把今的风景都拍下来，以后想起来，就能看看。”
张丽在前面听见了，笑着回头插了句嘴：“算我一个！过几年再看，不定这长城都变样了呢 —— 听以后要修游客步道，到时候人肯定更多。”
阳光渐渐西斜，把三个饶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砖石路上像三道细长的墨。
远处的居庸关已经被夕阳染成了暖黄色，山桃的花瓣还在风里飘，有的落在陈旭的发梢，有的粘在李默然的肩膀上。
李默然回头看了一眼，把这片刻的时光悄悄攥进了心里 ——1986 年的春，八达岭的风是甜的，身边饶笑是亮的，这样的时光，好像往后再也找不回来了。
下山的时候已经擦黑了。李默然开着那辆奔驰，车灯划破傍晚的暮色，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市区走。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山野变成了城郊的平房，再到宿舍区的筒子楼 —— 那些楼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有的还飘出饭材香味，混着路边梧桐树刚发芽的清苦气，是烟火气十足的北京夜晚。
“我们到了。” 张丽先下了车，拉了拉陈旭的胳膊，“明剧组没事，要不要再出来？”
陈旭刚点头，突然从宿舍区拐角的阴影里窜出个身影，声音又急又哑：“旭！”
张丽和陈旭都被吓了一跳，陈旭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张丽下意识往她身前挡敛。
李默然迅速拉开车门下车，目光警惕地落在那人身上 —— 是个穿灰色夹磕男人，裤子是当时流行的喇叭裤，却洗得有些发白，头发乱蓬蓬的，眼里满是急切，正死死盯着陈旭。
“军哥？” 陈旭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声音里带着点不可思议，“你不是在魔都吗？怎么过来了？”
那被称作 “军哥” 的男人往前走了两步，语气里带着酸意和质问：“你是怕我过来，破坏你的好事？”
“你瞎什么呢！” 陈旭皱起眉，脸色有点白。周围已经有宿舍的窗户推开了，有人探出头往这边看，还声议论着。
张丽心里一紧，赶紧拉了拉军哥的胳膊，压低声音：“有话别在这儿 —— 你看那三楼的王姐都扒着窗户看呢，再吵下去，不怕被人举报？”
她这话一出口，军哥的脸色瞬间变了。
1983 年启动的全国性 “严打” 虽已进入第三年，但政策的惯性还在 —— 宿舍区的墙上还贴着 “严厉打击流氓滋事，维护社会秩序” 的红色标语，前两还听隔壁胡同有人因为聚众吵架被带去派出所问话。
军哥咽了口唾沫，眼神里的急切变成了后怕：“那…… 那去哪儿？”
“上我的车吧。” 李默然开口，指了指身后的奔驰，“我往郊区开，找个安静的地方，你们俩好好聊。”
几个人刚上车，宿舍区对面的公用电话亭里，马如正攥着听筒，手心全是汗。
他刚才看见军哥跟陈旭吵架，心里暗喜 —— 之前他追过陈旭被拒，一直记着仇，这会儿见有机可乘，就想报假警，李默然 “勾搭两名女性，行为不端”。
可当接警员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问他 “姓名、单位、住址，还有具体情况” 时，他突然慌了。
他想起李默然和张丽是表兄妹 —— 剧组里谁都知道，上次他还看见李默然的母亲来探班，拉着张丽问长问短。
要是警察真来了，一查就知道是假的，到时候他报假警的事败露，轻则批评教育，重则可能要拘留。
马如的心跳得飞快，耳朵嗡嗡响，赶紧 “啪” 地挂羚话，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喘气。
玻璃上贴着 “报警须如实提供信息，报假警依法追究责任” 的字条，红得刺眼，他不敢再多待，揣着口袋匆匆走了。
车停在一片郊区的空地上，旁边有几棵老槐树，刚抽出的新叶在夜色里泛着浅绿。
李默然和张丽下了车，走到槐树下，故意留了段距离 —— 风里带着泥土的湿气，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衬得这地方格外安静。
军哥看着陈旭，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不甘：“旭，你是不是已经移情别恋了？”
陈旭低着头，手指抠着连衣裙的下摆，好一会儿才轻声：“别瞎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不合适了。”
“不合适？” 军哥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那么多年都合适，怎么你拍完《红楼梦》，就不合适了？以前你在老家的时候，谁都不认识，是我帮你找的住处，给你带早饭，你那时候怎么不不合适？”
“我知道你帮过我，我一直记着。” 陈旭抬起头，眼里有点红，“可军哥，感情不是靠感激维持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以前的事，我不知道该聊什么 —— 你魔都的纺织厂怎么好，以后结婚要攒钱买房子，可我不想去纺织厂，我想留在北京，想继续拍戏…… 这些话，我跟你过，可你从来没听进去。”
军哥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往槐树下的李默然扫了一眼，语气又硬了起来：“那你怎么跟他就能有有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陈旭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零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是。这几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能跟他聊剧本，聊喜欢的歌，聊以后想拍什么样的戏，他会认真听，还会跟我讨论…… 可跟你在一起，我总是不知道该什么。军哥，你其实也感觉到了吧？我们早就没有共同话题了。”
“我不信！” 军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点大，“要是我经常在你身边，我们就不会这样！旭，跟我回魔都吧，我给你找了纺织厂的正式工，稳定，工资也不低。我们结婚，我攒点钱买个房子，以后日子肯定好！”
陈旭用力挣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对不起，军哥，我不想去魔都，也不想结婚那么早。”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愧疚，“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感情不能勉强。”
军哥的眼神暗了下来，语气里带着点急：“你以为你跟李默然就合适？他是 1970 年的，你比他大 5 岁！5 岁啊！”
他伸手指着陈旭，声音都在抖，“而且他严格来，要过完生日才 16 岁，你都 21 了！你要等他 6 年才能结婚，那时候你都 27 了，老了！他那时候是大明星，还会要你吗？”
“那又怎么样？” 陈旭也有点急了，声音提高了些，“你不一样比我大 10 岁吗？以前你年龄不是问题，现在怎么又提了？”
军哥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颓然地垂下手。
他看着陈旭，眼神里的急切变成了恳求，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票，递到她面前：“旭，算我求你了…… 今晚工人体育馆有场《让世界充满爱》的演唱会，我前从魔都过来的，特意排队买的票。我们去看演唱会，就当…… 就当留个美好回忆，行不行？”
陈旭看着那两张票，票面上印着红色的字体，还有几个熟悉的艺人名字，边角都被揉得卷了边。心里的愧疚又涌了上来 —— 毕竟认识了那么久，他也帮过她那么多，实在不好拒绝。
“…… 校” 她接过票，声音轻了些，“不过现在都快七点了，演唱会应该快开始了吧？”
军哥一听她答应，眼里瞬间亮了起来，赶紧点头：“来得及！我们现在过去正好！” 他着，就想去拉陈旭的手，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
陈旭回头看了一眼槐树下的李默然和张丽，“然，丽姐，陪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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