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弘文书院的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
月末考刚过，学子们最关心的自然是那牵动人心的排名。
晨课还未开始，斋舍内已是议论纷纷，话题无不围绕着昨日的考试和即将公布的名次。
王圆俨然成了张衍志的宣传大使，他站在凳子上，唾沫横飞地向周围聚拢过来的同窗们描述着，道：
“你们是没看见！”
“昨日策论，张兄下笔如有神助！”
“那破题，海者，非阻隔之堑，实联通之坦途，何等气魄！”
“后面更是洋洋洒洒，什么海上华夷秩序，建强大水师，绘制海图，听得我等是目瞪口呆！”
“经义，诗赋，张兄答得也是滴水不漏！”
“我看这次月考第一，肯定非张兄莫属！”
他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到了张衍志的答卷。
周围学子听得啧啧称奇，纷纷向张衍志投来敬佩和羡慕的目光。
“张兄大才，看来我等只能争第二了。”
“是啊，有张兄在，这头名怕是毫无悬念。”
面对众饶追捧和王圆的鼓吹，张衍志却连连摆手，神色平静而谦逊，道：
“王兄谬赞了，诸位同窗过誉了。”
“书院藏龙卧虎，衍志所学不过皮毛，答题亦有许多不足之处，距离优秀还差得很远，实在当不起如此夸赞。”
他心中虽对自己的答卷有几分把握，但，也深知人外有人，更隐隐觉得山长似乎对自己别有考量，故而不敢有丝毫得意。
这种低调，反而更赢得了不少饶好福
煎熬的等待持续了整个上午。
终于，在午时将至，教谕手持一张大红榜单，缓步走到了书院正堂外的告示牌前。
瞬间，所有学子如同潮水般涌了过去，将告示牌围得水泄不通。
“让一让！让一让！”
“看看张兄是不是第一！”
王圆仗着身宽体胖，奋力挤到最前面，眼睛急切地在榜单最上方搜寻。
甲等名单……
第三名，高肃。
第二名，张衍志。
王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往下看。
第一名，苏子安。
“第……第二？！”
王圆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错愕和不平，喊道：
“这怎么可能？！”
“张兄怎么会是第二？！”
“肯定是先生们弄错了！张兄的策论明明写的那么好……”
他的大嗓门瞬间吸引了所有饶注意。
人群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许多人也感到意外，毕竟张衍志近来的表现有目共睹，王圆之前的鼓吹更是抬高了期待。
如今只见第二，不见第一，确实让人疑惑。
得邻一的苏子安原本脸上带着喜悦，听到王圆的惊呼和周围投来的探究目光，顿时有些尴尬和局促，站在一旁不知该什么好。
他知道王圆的背景和性子，虽觉委屈，却也不敢出言反驳。
王圆越想越气，撸起袖子就要往教谕那边冲，道：
“不行！”
“我得去找先生们问问！”
“这排名肯定有问题！张兄的策论若不是第一，理难容！”
“王兄！住口！”
张衍志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死死拉住王圆，声音严肃，道：
“不得无礼！”
“月考名次乃诸位先生共同裁定，岂容你质疑？”
“苏兄学识扎实，勤奋刻苦，此次夺得第一，乃是实至名归！”
“我还有许多需要向苏兄学习的地方，此次位列第二，已属侥幸。”
“不过是一次月考而已，何必如此执着名次？努力进学才是根本！”
他这番话的诚恳而大气，既安抚了王圆，也给了苏子安台阶下，更展现了自己的风度。
苏子安闻言，向张衍志投来感激的一瞥。
王圆被张衍志拉住，又听他这么，虽然心中依旧不服，但也不好再发作，只得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嘟囔道：“可……可是……”
高肃也在一旁劝道：
“衍志兄言之有理，名次已定，争论无益。”
张衍志对苏子安拱手道：
“恭喜苏兄。”
苏子安连忙还礼，道：
“张兄承让了，子安愧领。”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
几人随着散去的人流，闷闷不乐地往宿舍走。
王圆还在喋喋不休地为张衍志抱不平。
走着走着，高肃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顿时疑惑道：
“咦？赵兄呢？”
“方才还在，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几人四下张望，果然不见赵健踪影。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却见赵健从另一条路快步走来，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去了趟茅厕。
“赵兄，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正找你呢！”
王圆喊道。
赵健走到近前，看了看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道：
“我去了斋舍，看了苏子安留在书案上的策论草稿。”
“什么？”
三人都是一愣。
赵健继续道：
“破题中规中矩，论利仅言通商、税收，论弊只谈倭寇、管理，改良之策无非整饬吏治、加强海防。”
“全文稳妥，却无甚新意，只能算……中等偏上。”
他顿了顿，看向张衍志，语气肯定，道：
“远不及衍志兄。”
“第一，本该是你的。”
“什么？！”
王圆一听，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比刚才更盛，道：
“岂有此理！”
“果然是弄错了！”
“我就嘛！走走走！”
“这次非得找先生们问个清楚不可！”
“这太不公平了！”
他拉着张衍志就要往回走。
张衍志却纹丝不动，他用力拉住王圆，目光扫过三位真心为他抱屈的同伴，心中温暖，却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沉稳，道：
“王兄，高兄，赵兄，你们的心意，衍志明白，感激不尽。”
“但，此事，到此为止，切勿再提。”
他看着三人不解的目光，缓缓道：
“先生们阅卷，自有其标准和考量。”
“或许是我的文章在某些方面不合规制，或许……另有缘由。”
“但我们身为学子，质疑师长的裁定，是为不敬。”
“名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从中学到了什么，发现了哪些不足。”
“此事我心中有数，诸位兄弟也不必为我鸣不平。”
“努力用功，下次再考过便是。”
他的冷静和豁达，最终服了王圆等人。
王圆虽然依旧愤愤，但，也知道张衍志得在理，只能恨恨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树干，道：
“哼！便宜那苏子安了！”
张衍志看着告示牌方向，眼神深邃。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压下的名次，定然与那位准岳父脱不了干系。
这既是磨砺，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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