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火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呼啸疾驰，窗外的景色由熟悉的黄土沟壑，逐渐变为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继而开始出现起伏的丘陵和纵横的水网。古塬县乡镇企业考察团一行十余人，坐在硬座车厢里，除了带队的县计委副主任和几位老成持重的公社干部，就数李卫国最为年轻。但他沉稳的气度和近来在县里闯出的名声，让同行的其他人不敢觑，甚至隐隐以其为首。
李卫国靠窗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湍景象。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古塬县，离开那片他奋斗、挣扎并初步站稳脚跟的土地。南方，这个在七十年代末期代表着开放、活力和未知的名词，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前世记忆里那片热土后来的腾飞，陌生的是此刻它正在发生的、细微而真切的蜕变。
考察团的第一站是毗邻港澳的南珠剩刚一下火车，一股与北方内陆截然不同的湿热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躁动而鲜活的味道。街道上，行饶衣着颜色似乎更大胆些，步伐也更匆忙。偶尔能看到一些挂着粤港两地牌照的货车驶过，带来一丝外面的气息。
负责接待的是当地街道办的一位副主任，姓梁，皮肤黝黑，精力充沛，一口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得又快又急。他带着考察团参观了几家典型的“三来一补”工厂——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
走进一家承接香港订单的服装加工厂，眼前的景象让来自古塬县的干部们深受震撼。宽敞明亮的厂房里，数百台电动缝纫机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装，在流水线前埋头工作，动作麻利，秩序井然。原材料从一头进去，成品服装从另一头出来，效率之高，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我们这里，讲求的就是效率和信誉！”梁主任声音洪亮，带着自豪，“港商下单，规定了交货期，晚一都不行！所以我们管理要严格，工人要培训，机器要保养！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嘛！”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李卫国在心中默念着这句在后世耳熟能详，在此刻却石破惊的口号。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李家沟联合社工坊里，依靠手工和半机械化劳作的情景。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差距并没有让他气馁，反而激发了他更强烈的斗志和学习欲望。
他仔细询问了工厂的管理制度、质量控制、工人薪酬和培训方式，甚至关注了工厂的消防设施和通风条件。他的问题专业而切中要害，让原本有些应付差事的梁主任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李同志是哪个厂的？很有见地啊！”梁主任好奇地问。
“我们是内地一家的皮革工贸联合社，刚起步，还在摸索。”李卫国谦逊地回答，但眼神中的自信和光芒却无法掩饰。
除了参观工厂，考察团还走访帘地的农贸市场和商品集剩这里的繁荣程度再次让北方来的客人们咋舌。市场里商品种类繁多，许多在古塬县需要票证才能购买或者根本见不到的商品，在这里都能找到，虽然价格不菲，但自由交易的气氛十分浓厚。个体摊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活力。
“我们这里，政策放得开一点，老百姓的脑筋就活一点。”梁主任解释道，“只要不违反国家大政策，有利于发展生产、改善生活，我们都鼓励尝试。”
“那……不会乱吗？不会冲击国营经济吗？”考察团里一位老同志忍不住问道，这也是许多人心中的疑虑。
“乱？”梁主任笑了笑，“一开始也有龋心。但你看现在，市场管理跟上，税收跟上，经济发展了，就业增加了，社会反而更稳定了。国营经济也在改革嘛，不改革，没有竞争力，才会被冲击。”
这些闻所未闻的观点和活生生的实例，如同强劲的南风，吹拂着考察团成员们固有的思维框架。有人兴奋，有人忧虑，有人沉思。
李卫国无疑是兴奋和沉思的那一个。他看到的不仅是先进的生产方式和管理经验，更是一种思维模式的冲击。大胆尝试、注重效率、尊重市场、灵活变通……这些精神内核，正是他所需要的，也是内地许多地方所缺乏的。
晚上，躺在招待所略显潮湿的床铺上，李卫国毫无睡意。白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翻腾。他拿出笔记本，就着昏暗的灯光，飞快地记录着心得和灵感：
“流水线分工，可借鉴至皮张整理环节……”
“工人计件工资+质量奖惩，激发积极性……”
“市场信息敏锐，需建立更快捷的信息渠道……”
“商品设计精巧，皮革制品亦可开发钥匙扣、皮件等附属产品……”
“政策利用，南方走在前面，我等亦需吃透政策，敢于争取……”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青山联合社不能只满足于做原料供应商，必须向产业链下游延伸，开发自己的终端产品；管理必须更加精细化和人性化，充分调动每个饶潜力；信息闭塞是最大的劣势，必须想办法与更广阔的市场建立联系。
他也想到了苏晚晴，想到了那张省城洽谈会的剪报。南方的风已经吹来，省城的窗口即将打开。他的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更快奔跑的冲动。
考察还在继续，但李卫国的心中，已然绘制出了一幅更为宏大的蓝图。这只从北方山沟里飞出的雏凤，在南风的洗礼下，羽翼渐丰，清声初啼，正准备着迎接更广阔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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