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红正瘫在淤泥垫子上，琢磨着是饿死还是冻死更体面点，或者干脆直接滑进旁边那滩黑水里一了百了。脑子像团被水泡烂的棉絮，啥也想不动，就剩一点残存的意识还在慢悠悠地飘。孤独这玩意儿，待久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跟下水道的臭味似的，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就在她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耳朵里那点永恒不变的哗啦水声，好像……变调了？
不再是那种平缓的、催人入睡的流动，里面掺进了别的动静。滴滴答答，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颗石子砸在水面上。紧接着，头顶原本只是偶尔渗水的裂缝，突然跟开了闸似的，好几股水流“滋”地一下蹿出来，冰凉刺骨，浇了她一头一脸。
她一个激灵，被迫清醒零。
外面……下雨了？还是暴雨？
没等她反应过来，脚下那滩一直缓缓流动的污水，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哗啦啦的声音变得汹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力。原本只是没到她脚踝的污水，转眼就淹到了腿肚，而且还在不断攀升！
冰冷、污浊的水流冲击着她虚弱的身体，差点把她从那个的水泥平台上卷走。她慌忙用手扒住平台边缘凸起的、长满滑腻苔藓的石头，指甲死死抠进去。
水位还在涨。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更多令人作呕的杂物——腐烂的树叶，白色的塑料泡沫，甚至还有一只膨胀的死老鼠尸体，擦着她的身体漂过去。
她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眼看就要被淹没了！
求生的本能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她几乎麻木的神经。不能待在这儿了！待在这儿就是等死！会被淹死，或者被这些污水里的病菌活活耗死！
逃！必须离开这个即将被淹没的平台！
可是往哪儿逃？管道深处一片漆黑，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东西？或者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回头往入口方向？入口处的地势更低，现在恐怕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没时间犹豫了！污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腰部，冰冷刺骨，带着巨大的冲力。她感觉自己的手指就快抓不住那块滑腻的石头了。
拼了！
她看准管道内壁一处看起来相对粗糙、有些许凹凸的地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即将被淹没的平台上跃起，扑向那处管壁！
“噗！”她整个人撞在冰冷潮湿的管道上，摔得眼冒金星。幸好手臂及时抱住了管壁上一处较大的凸起，才没直接滑进下面汹涌的污水里。
她像只落水的猴子，手脚并用，死死缠住那处救命的凸起。身体大部分还泡在冰冷的污水里，水流冲击着她，试图把她拽下去。她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血丝，混着污水流走。
不能松手！松手就完了！
她仰起头，拼命向上看。雨水的注入让管道里的水位持续上涨，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点微弱的、来自远处入口方向的光线反射？不，不是入口，入口地势低，应该全淹了。那光是……更高处的某个地方？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艰难地搜索。在管道侧上方，大概她身高好几倍的高度，似乎有一个……缺口？或者是一个检修口？光线非常非常微弱，像是从某个缝隙透进来的、被雨水浸染的街灯光芒。
那里！那里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可是太高了！而且管壁湿滑，长满苔藓，根本无从攀爬！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看得见摸不着。
就在她快要力竭松手的时候，一股更大的水流裹挟着一截粗壮的、像是从什么地方冲断的树枝，猛地撞在了她下方的管壁上，卡在了那里。树枝的一端，离她的脚并不远！
垫脚石！
她心脏狂跳，看准时机，松开一只抱着凸起的手，身体向下猛地一荡，脚尖堪堪勾住了那截树枝！她用尽腰腹力量，另一只手也松开，整个人像荡秋千一样，险之又险地落在了那截相对稳固的树枝上！
树枝承受了她的重量，微微晃动，但没有被冲走。
她趴在粗糙的树枝上，大口喘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暂时安全了，但树枝也在随着水位上涨而升高，离上方那个缺口依然遥远。
她需要爬得更高！
雨水像瓢泼一样从头顶的裂缝灌入，打得她睁不开眼。寒冷让她浑身僵硬，动作变得迟缓。她趴在树枝上，一点点向上挪动，寻找下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
管壁上有一处锈蚀剥落形成的凹坑，她试着把手指抠进去。有一处垂下来的、不知是电线还是藤蔓的东西，她用力拽了拽，还算结实。
每一次移动都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肌肉在尖叫，伤口在流血，寒冷让她牙齿打颤。好几次她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全凭手臂死死拉住才稳住。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又冒了出来。李铭苍白虚弱的脸，李卫国浑浊绝望的眼睛，老陈最后无声的划痕……这些面孔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对不起……”她一边艰难地向上爬，一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和水声淹没，“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祈求原谅，只是一种……迟来的、在生死边缘被迫直面内心的忏悔。
她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不想像一只无人知晓的老鼠，烂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哪怕外面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世界，她也想再看一眼空，再呼吸一口……哪怕是带着雨水的、冰冷的空气。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榨取着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
她终于爬到了那截树枝的顶端，离那个透光的缺口只有一段距离了。但那一段管壁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抓手。
水位已经涨得很高，浑浊的水面离她脚下的树枝只有咫尺之遥。树枝开始剧烈晃动，随时可能被冲走或被淹没。
没时间了！
她看准缺口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纵身一跃！
手指勉强够到了缺口粗糙的边缘！身体悬空，下面是汹涌的污水！
她死命扒住边缘，指甲瞬间崩裂，钻心地疼。手臂肌肉撕裂般痛苦，几乎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
“上去！给我上去！”她在心里疯狂呐喊，双脚在湿滑的管壁上胡乱蹬踹，寻找任何一点微的借力点。
一点，一点，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水泥边缘，用牙齿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把自己一寸一寸地，往上拉……
终于，她的上半身探出了缺口！冰冷的、带着雨水清新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肺部！
她像一条濒死的鱼，奋力扭动身体，翻滚着摔出了那个狭窄的缺口，重重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外面依然是黑夜，暴雨如注，浇在她身上。但她出来了！她从那个即将被淹没的地下坟墓里爬出来了！
她瘫在雨水中，浑身泥泞，伤痕累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污垢和血渍，冰冷刺骨，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活着的清醒。
她偏过头，看到自己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位于街边、略高于地面的下水道检修口。不远处，有一扇窗户透出温暖、稳定的光。那光芒在雨夜中，像一座遥远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灯塔。
她看着那道光，雨水混合着泪水从脸上滑落。
雨夜的抉择，她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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