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刚蒙蒙亮。秦卫兵就开着那辆t-1百吨王，载着九，直接导航到了李德顺家的住址。
出发前，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仔细阅读了周爱国发来的那份关于李德顺的资料。
档案里不仅有李德顺辉煌的履历，参与过多个国家级重点工程，解决过无数棘手的技术难题，还记录了他不那么光彩的后半段职业生涯。因为性格耿直，不懂变通，多次在项目会议上顶撞只懂权术的外行领导，最终被边缘化，带着一身的遗憾和不甘，提前办理了退休。资料最后附上了一句评价：一名被时代错付的工程巨匠。
t-1百吨王这庞然大物驶入一个老旧区，立刻引起了轰动。晨练的大爷、买材大妈、上学的孩子，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好奇这辆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巨无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秦卫兵甚至听到一个大爷对另一个：“这车，怕是比老李头那栋楼还贵吧？”
他把车停在单元楼下，在一众惊叹的目光中，带着九上了楼。
站在李德顺家门前，秦卫兵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将本就挺直的腰背又拔了拔，这才抬手敲门。
敲开门后，开门的果然是一个五十多岁，眼神警惕的阿姨，正是李德顺的老伴，李阿姨。她上下打量着衣着普通的秦卫兵，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正好奇探头的姑娘，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们找谁？”
“报告阿姨，您好！”秦卫兵站得笔直，声音清晰有力，“我找李德顺李师傅。我叫秦卫兵。”
一听到“秦卫兵”这个名字，李阿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哦，你就是那个开玩具车的伙子？我们家老李已经退休了，有事跟我就校他身子骨不好，经不起折腾。”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一把将母亲护在身后，盯着秦卫兵，看样子是李德顺的儿子李建军。
“我爸在休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警告你们，赶紧走！不然我马上报警！”
李建军的反应比他母亲更激烈：“我不管你们是谁，开着那么大的车来想干什么？炫耀吗？我告诉你们，想骗我爸的钱，门儿都没有！前年他就是信了一个什么新型材料的项目，把半辈子的积蓄都赔进去了！你们这种年轻的骗术，我们见多了！”
“建军！胡什么！”里屋传来李德顺洪亮但略带虚弱的声音。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来，头发有些凌乱，看到秦卫兵时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亮光。
“哎呀！秦师傅！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进！”他激动地就要上前来拉秦卫兵。
“老李！你糊涂啦？”李阿姨一把死死拽住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你忘了医生怎么的？你的心脏经不起刺激！不能再劳累了！这个人看着就不靠谱，你还想再被骗一次吗？”
“爸，妈得对！”李建军也上前一步，挡在父亲面前，“您安安稳稳退休不好吗？别再折腾了，我们真的担不起这个风险了！”
一家人就在门口激烈地争执起来。九拽了拽秦卫兵的衣角，声问：“哥哥，他们是在吵架吗？那位爷爷看起来很难过。”
秦卫兵叹了口气。他看着被妻儿“围攻”、满脸通红却又百口莫辩的李德顺，心中了然。光用嘴，面对这样一道由爱与伤害筑成的高墙，是没用的。
他提高了音量，对着李德顺：“李师傅，能借您家客厅用一下吗？我不想，我想给您看样东西。看完之后，我立刻就走，绝不叨扰。”
李德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脖子一梗，用尽全身力气拨开老伴和儿子的手，瞪着眼吼道：“让他进来！秦师傅是干大事的人！你们娘俩懂个屁！”
他力排众议，几乎是强硬地把秦卫兵和九请进了屋。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李德顺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墙上那张自己年轻时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照片，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隔空抚摸一下相框，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当年修西南战备路，连炸药都省着用……” 一句话，道不尽的峥嵘与心酸。李建军和他母亲则一脸不忿地站在旁边，抱臂旁观，那架势仿佛随时准备戳穿一场即将上演的拙劣骗局。
秦卫兵也不多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的金属方块，轻轻放在茶几上，在李家三口人疑惑的注视下，按下了侧面的按钮。
“嗡——”
金属方块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道淡蓝色的光束从中射出，在客厅中央的空气中交织、扫描，如同无形的画笔，迅速构建出一个三维虚拟空间。
李德顺的家人都看傻了。李建军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因为熬夜加班出现了幻觉。李阿姨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捂住了嘴。
下一秒，一幅壮丽的未来画卷，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在他们这个的客厅里徐徐展开。
他们看到，在一片广袤的荒地上，无数蜂群般的工程无人机拔地而起，叼着标准化的模块构件，在短短几内就拼接出一座崭新城市的雏形。他们看到，摩大楼的玻璃幕墙能根据阳光照射角度自动调节颜色和透明度，整座城市宛如一个巨大的呼吸体。他们看到，城市下方，真空管道如蛛网般铺开，磁悬浮列车在其中以超音速悄然穿行，寂静无声。
画面一转，来到崇山峻岭之间的堑。一台山岳般的t系列超级工程车，伸出长达数百米的复合材料机械臂，竟在悬崖峭壁上直接“打印”出一座跨江大桥，桥体结构与周围山脉的岩层走向完美融合，浑然成。
紧接着，画面拉回到一片熟悉的，曾洒下无数汗水与鲜血的西南群山。
投影复刻帘年依靠人力和简陋机械，一寸寸凿开山体的“西南边境战备公路”的旧貌。
随即，旧日影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数台工程巨兽协同作业，它们精准爆破、自动铺设路基、喷涂自适应聚合材料，短短数时内，一条能抵御最恶劣地质灾害、通行超级列车的“新路”便已成型，仿佛是在抚平大地的旧伤疤，也在抚慰一个老兵未竟的梦想。
接着，是万米之下的深海。
一支支仿生设计的深潜无人机构装集群，在漆黑死寂的海底建造着人类的科考基地，它们能抵御万吨水压，进行着原子级别的精准焊接与组装，在亘古的黑暗中，点亮了人类文明的灯火。
从地表到地下，从陆地到海洋，甚至还有在月球表面利用月壤3d打印建立永久性基地的宏伟概念图……这是人类文明迈向星辰大海的宏伟蓝图！
李阿姨和李建军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们张着嘴，眼神里满是震撼与迷茫，仿佛被硬生生拽进了一个遥远的科幻世界。
而李德顺，这位在工程领域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兵，他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后变得急促，粗重得像一个破旧的风箱。他死死盯着眼前流转的光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碎裂，然后重新汇聚成灼热的岩浆。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因关节炎而有些变形的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些虚幻的影像，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光影中穿透而过。
“模块化快速建造……超高强度复合材料的现场3d打印……真空管道磁悬浮交通……自修复纳米涂层……”他沙哑地、一个词一个词地念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我这辈子……我这辈子在书上、在梦里、在喝醉了吹牛时想过的东西……全都在这儿了！全都在这儿了！！”
秦卫兵关闭了投影。客厅瞬间恢复了平静，但每个饶心跳声都响亮得清晰可闻。
李德顺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秦卫兵的肩膀，那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燎的火焰！
“秦师傅！不……秦总！”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狂喜，“我这条老命，从今起，就交给你了！不用给钱，管饭就行！只要能让我……能让我亲手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哪怕只是一块砖，一颗螺丝，我就是马上死了也值了！”
他回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老伴和儿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我那箱军功章旁边的通讯录拿出来！立刻！马上！我要把我那些老伙计，一个个，全都从广场舞队、从钓鱼竿旁边、从孙子的尿布堆里拉回来！让他们都睁大眼睛看看，什么他娘的才叫真正的工程！什么才叫用人命在绝壁上凿出来的路！什么他娘的才叫一个兵，熔铸在钢筋水泥里的一辈子！”
李建军张了张嘴，之前所有的警惕、怀疑和担忧，此刻都化作了满脸的敬畏和不可思议，最后只汇成一声低低的呢喃：“爸……这……这简直是神仙才能干的活儿……”
秦卫兵向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扶住情绪激动的李德顺，目光清澈而坚定，注视着这位老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李老，您得对。那不仅仅是一条路，那是您和您那一代人用青春和生命为我们这些后辈奠定的基石。我们今来，不是想让您重历当年的艰辛，而是想请您，带着那份熔铸在共和国基石里的精神和经验，与我们一起，在这块基石上，建起通往星辰大海的通塔。您们是地基，我们是钢骨，这个时代，不会再错付任何一位像您一样的巨匠。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听到这番话，李阿姨身子一颤，她看着自己老伴那仿佛一瞬间年轻了二十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光芒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言辞恳洽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最终在心里叹了口气，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理解和支持。她默默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边角都已磨损的通讯录。
秦卫兵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知道，他未来的“工基建”，从此有了最坚固、最值得信赖的脊梁。
而一旁的九，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关注那炫目的全息投影。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李德顺一家人脸上那生动的、剧烈变化的情绪。
当李阿姨红着眼眶走过，顺手把一本相册塞给她，指着里面一张年轻时李德顺穿着军装、在某座大桥前的黑白照片时，九看着照片上那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激动得老泪纵横的老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探究和暖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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