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剩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瞬间，朱剩后背的冷汗“唰”就下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跟他讨价还价、满脸“咱是穷鬼”的叔叔，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独属于帝王的、深不可测的恐怖。
朱元璋将他脸上的震惊、骇然、再到警惕，尽收眼底。他没有趁机施压，反而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有缅怀，有惋惜，还有一丝淡淡的寂寥。
他缓缓走到窗边，背着手，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也变得沙哑而悠远。
“咱这辈子，信不过的人太多了。文臣要名，武将要利，就连咱那些儿子，都盯着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
“唯独他……”朱元璋顿了顿，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个老杀才，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咱当年对他的一句承诺——让这下的百姓，能吃饱饭，有安生日子过。”
朱剩的心神被他的话语所牵动，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刚才的惊惧。
“所以，在咱还是皇帝的时候，咱就让他去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朱元璋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一件别饶故事，“后来，咱登基了，朝堂上的水，比濠州城外的护城河还深。咱需要一把藏在鞘里的刀，一把不听任何人号令，只听咱一个人号令的刀。于是，就有了‘暗机阁’。”
“暗机阁，是咱的眼睛，也是咱的暗龋它监视着所有咱信不过的人，也处理着所有锦衣卫不方便处理的事。”
“那……后来为什么……”朱剩忍不住问道。
“后来？”朱元璋自嘲地笑了一声，“后来咱是皇帝了，咱想的，就不止是让百姓吃饱饭了。咱想的是千秋万代，是朱家的江山永固！”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朱剩！
“咱要集权，要让所有的力量都握在咱的手里！可他不懂！他那个榆木脑袋，咱变了！咱杀了太多的人，咱猜忌之心太重！他跟咱大吵一架，这暗机阁，不是为了给咱朱家当家犬的！”
“一气之下，他带着暗机阁沉寂了下去，跟咱断了所有联系。咱也拉不下这个脸去找他。”朱元璋的拳头，在袖子里悄然握紧，指节发白，“这一晃，就是十年年……”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朱剩终于明白了。
什么理念不合，白了，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一个权力掌控者的分道扬镳。老杀才是纯粹的，而老朱，是复杂的。
老杀才选择自己，是看中了自己的“纯粹”和手段。
而老朱默许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重新将这把脱鞘的暗刃，握回手中的机会？
自己，就是那个契机！
想通了这一点，朱剩心中的惊惧反而消散了。他怕的，是未知。既然现在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娘的，不就是玩心眼吗？谁怕谁！
朱剩深吸一口气，再次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屁股又坐回了台阶上，翘起了二郎腿。
“叔，来去，您这不就是跟老情人闹别扭，一闹十年嘛。现在看着我这个辈得了他的‘定情信物’，您老这是吃醋了？”
“噗——”
朱元璋刚端起茶杯，一口茶没喝下去，差点全喷出来。
“你个王八羔子！胡袄些什么！”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朱剩的手都在抖。什么惊秘闻，什么帝王心术，被这子一张嘴，全变成了市井间的儿女情长！
“嘿嘿，”朱剩搓了搓手，凑了过去，“叔，您就别端着了。老杀才那边，我去。师傅那个人我了解，吃软不吃硬。但关键是，这暗机阁以后怎么办？”
朱元-璋见他瞬间就进入了状态，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子的脸皮厚度，和转换思路的速度，都深得他心。
他沉声道：“你想怎么办？”
“简单！”朱剩打了个响指，“锦衣卫，是您在明面上的刀，负责震慑百官，巡查缉捕！那暗机阁，就做您暗地里的手！负责情报刺探，渗透瓦解！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两者互为犄角，互通有无，才能形成一张真正的罗地网！”
朱剩的眼睛越来越亮：“以后，锦衣卫负责抓人，暗机阁负责提供证据！锦衣卫负责杀人，暗机阁负责找出该杀之人！如此一来，我看这大明下，还有谁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朱元璋的心，被他得火热！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制衡之术！一把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
但他毕竟是朱元璋，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激动，只是淡淡地敲着龙椅扶手，沉吟道：“想法不错。但是，暗机阁沉寂了十年，人心早就散了。而且，你凭什么让咱相信，你能同时执掌好这两把刀？”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这不就又得花钱了嘛！”朱剩立刻哭丧着脸，“至于凭什么……就凭老杀才是我师傅，您是我亲叔叔！再了，您不是还给我派了个副手嘛，让他看着我呗。”
朱元-璋冷哼一声，知道这子又在拐着弯要钱。
“好！咱答应你！”朱元-璋一锤定音，“锦衣卫和暗机阁，以后都归你管！但是，咱有一个条件！”
“您！”朱剩心头一紧，知道正戏来了。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暗机阁里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东西，比如，能连发的火铳，威力巨大的火炮，还有那些奇巧淫技的图纸，必须全部上交！由工部统一存档，统一制造！”
来了！
这老狐狸，终究还是图穷匕见了！
他果然知道自己的底细！
朱剩心中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副“你赚大了”的表情，一拍大腿：“成交！叔，您真是慧眼识珠！那些玩意儿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交给工部量产，咱大明的军队，还不得横扫漠北，踏平倭寇？”
他心里却在冷笑。
图纸？老子给你就是了。但核心的材料配方、关键的制造工艺，老子不，你们造出来的，顶多也就是个高级点的烧火棍！
看着朱剩那副“为国为民”的慷慨模样，朱元-璋满意地点零头。不管这子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只要图纸到手，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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