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张磊的鸡蛋生意越来越红火。他每不亮就去村里收最新鲜的鸡蛋，然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梦缘”服装店的门口。靠着“牙签立蛋黄”的活招牌和童叟无欺的实在劲儿，他成了这条街上的一个名人。
附近的街坊邻居，甚至一些餐馆，都认准了他的“磊子鸡蛋”。他的本钱从最初的三百八十块，像滚雪球一样，滚到了上千块。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而他和刘婷之间，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越来越熟悉。
每早上，刘婷推开店门，总会看到张磊已经把摊位收拾得利利索索，并且总会笑着跟她一声：“刘婷姑娘，早啊。”
中午，刘婷会从家里给他带来一个热乎的馒头或者玉米饼子，嗔怪道：“别老饿着肚子，钱是挣不完的，身体要紧。”
傍晚，张磊收摊时，总会把最大最新鲜的几个鸡蛋悄悄留出来，塞给刘婷，憨笑着：“给你妈带回去，补补身子。”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喧闹的鸡蛋摊，却有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悄悄发酵。谁都没有破，但那份默契，却比夏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这下午，眼看摊上的鸡蛋又要卖光了，张磊的心思却有些不宁。他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那是他昨中午，趁着人少的时候，跑到镇上百货商店买的。为了这个东西，他把柜台前所有的款式都看了一遍，磨蹭了半个多钟头，才在售货员不耐烦的白眼中，选定了这个。
“磊子，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刘婷的声音从店里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没……没什么。”张磊回过神来，脸上一热。
刘婷走了出来，帮他把最后几个顾客的鸡蛋装好，然后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竹筐，笑着：“今生意不错，又提前卖完了。”
“是啊，托你的福，让我在你这宝地发财。”张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着玩笑。
他把秤杆、破碗都收回三轮车上，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那个……”他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看着刘婷，声音有些发干，“刘婷姑娘，你……你晚上有事吗？”
“晚上？”刘婷愣了一下，“没什么事啊，怎么了？”
“我……我想请你……到河边走走，行吗？”张磊完这句话，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不敢看刘婷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磊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过了许久，他听到一个比蚊子哼哼还的声音。
“……好。”
张磊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刘婷那双含羞带笑的眼睛。她的脸颊泛着红晕，在夕阳的余晖下，像熟透聊苹果。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张磊。他咧开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两人约好了时间，张磊蹬着三轮车，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了家。他感觉自己脚下蹬的不是三轮车，而是一片云彩。
晚上，张磊把自己压箱底的一件白衬衫翻了出来，虽然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他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仔仔细细地梳了梳头，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揣着那个东西，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朝着镇上的河边走去。
他到的时候，刘婷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换下了白的衣服，穿上了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就是张磊第一次在百货商店门口看到她时穿的那条。晚风轻轻吹过，扬起她的裙角和发梢，在朦胧的月色下，美得像一幅画。
“等……等很久了吧？”张磊走到她面前，紧张得又开始结巴。
“没有，我也刚到。”刘婷微笑着，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
两人沿着河堤，并排走着。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彼茨呼吸声。
谁也没有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但也有一种别样的甜蜜。
“你……你生意做得挺好的。”最终，还是刘婷先开了口。
“还行，都是打闹，挣个辛苦钱。”提到生意，张磊的话才多了起来，“不过我不打算一直卖鸡蛋。”
“哦？那你有什么打算？”刘婷好奇地问。
“我还不知道，”张磊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坚定地道，“但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卖一辈子鸡蛋。我发过誓，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要到县城，甚至更大的地方去！”
他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被现实狠狠踩踏过之后，从泥土里生发出来的、带着野性的光芒。
刘婷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孩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两人走到一棵大柳树下，张磊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刘婷。”他第一次没有喊她“姑娘”，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嗯？”
张磊从口袋里，用有些颤抖的手，掏出了那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心翼翼地打开，递到刘婷面前。
手帕里躺着的，是一枚漂亮的红色头绳，上面还缀着两颗晶莹剔透的塑料珠子。
“送……送给你的。”张磊的声音都在发抖，“我看见……看见你上次在百货商店门口看了这个好久。我……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的。”
刘婷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确实很喜欢这个头绳，但因为要五毛钱，她没舍得买。她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还偷偷地买了来送给她。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她想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乡下来的穷子，家里条件不好，也没读过什么书。”张磊看着她，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上次……上次相亲，人家姑娘得对，我配不上城里的好姑娘。”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苦涩。
“但是，我不想认命！他们越是看不起我，我就越是要干出个名堂给他们看！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在镇上买最好的房子！”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婷，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刘婷，我……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在集市上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穿着白裙子，就像……就像仙女一样。”
“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张磊这辈子，拼了命也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不起你，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你……你愿意……愿意跟我处对象吗？”
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河风吹过，柳枝轻摆。
刘婷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捏着那枚红色的头绳，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
她没有立刻回答。
张磊的心沉了下去。他以为她要拒绝了。
“我……我知道我太心急了，你……”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看见刘婷缓缓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下，轻得几乎看不见。
但张磊看见了。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炸开了绚烂的烟花。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你答应了？”他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刘婷的脸更红了，她把头埋得更低，又轻轻地点了一下。
“太好了！太好了！”张磊激动得原地蹦了一下，像个孩子。
他想去拉她的手，可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刘婷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傻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仿佛让整个河岸的月色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抬起头，把那枚红色的头绳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看着他，认真地道：
“张磊，我不要你买的大房子，也不要你挣很多钱。”
“我只要……只要你像今这样，心里有我就行了。”
那一刻，晚风拂过，柳絮轻扬。
一个笨拙的表白，一个羞涩的应允，就在这条宁静的河边，定下了一个关乎一生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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