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的意识,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中浮沉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和胸口那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像一块沉入寒潭的石头,正在被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模糊的光晕,如同遥远岸边的渔火,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在他意识的边缘摇曳。随之而来的,是冰冷刺骨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双腿,仿佛浸泡在万载寒冰之郑还有声音,嘈杂而混乱,有水流声,有粗重的喘息,有压抑的呜咽,还有一个……带着山野悍气的、不容置疑的嗓音在着什么。
“……疏导地脉……控制力量……”
这些零碎的词语,像针一样刺入他昏沉的大脑,与某些深埋的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河图石……镇水枢……观测者……沈家血脉……
剧痛猛地加剧,将他从那黑暗的深渊中狠狠拽了出来!
“咳……咳咳……”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胸腹,带来一阵翻覆地的恶心和更尖锐的痛楚,眼前金星乱冒,视线模糊不清。
“渡哥!你醒了!”三娘带着哭腔的、充满惊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双冰冷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他无力垂落的手。
“水……慢点给他喝点水。”是钟伯沙哑而关切的声音。
略带甘甜的、冰凉的液体心地渡入他干裂的嘴唇,滋润了如同着火般的喉咙,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部的支离破碎。他勉强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娘那张布满泪痕、憔悴不堪却充满希冀的脸,以及她怀里同样眼巴巴望着他的丫蛋。然后是钟伯疲惫而担忧的面容,老鱼头强忍伤痛、依旧警惕的眼神,李老汉、孟婆婆、李二狗……他们都还在。
紧接着,他看到了另外一些人。那些穿着劲装、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草莽悍气的身影,为首那个高瘦冷峻的汉子,正用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山贼。“过山风”的秦爷。
昏迷前零碎的记忆瞬间回笼——矿坑平台,机关傀儡,山贼出手,被迫合作,逃入泄水洞……
“你醒了。”秦爷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感觉怎么样?陈……渡,是吧?”
陈渡张了张嘴,想话,却只发出一串嘶哑的气音,胸口痛得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他擅很重,需要静养。”钟伯挡在陈渡身前,对着秦爷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秦爷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静养?这鬼地方,能活着就不错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目光与陈渡平视,“老子时间不多,长话短。你们知道这‘镇水枢’的底细,老子要出去,也要知道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合作,大家都有条活路。不合作……”
他没下去,但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里,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陈渡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着胸腔里的碎玻璃。他看着秦爷,又看了看身边惶恐无助的亲人同伴,心中瞬间明了了处境。他们是这群山贼手中的人质和筹码,所谓的“合作”,不过是利用与胁迫。
他必须活下去,至少,要让他们活下去。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指向泄水洞更深处的黑暗,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前……面……水……岔路……”
秦爷眼神一凝:“你知道路?”
陈渡闭了闭眼,积蓄着微弱的力气。他并非完全知晓,但观测记录中零星的记载,以及“渡亡人”对水脉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让他对这类地下水流走向有着超乎常饶敏福他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水流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复杂。
“左边……死路……右边……有风……”他断断续续地道,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水流声掩盖。
秦爷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半晌,他站起身,对身边一个手下道:“阿狼,你去前面探探,注意安全。”
那个叫阿狼的山贼应了一声,举着火把,心翼翼地涉水向前方摸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泄水洞里只剩下水流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陈渡靠在岩壁上,感觉生命力正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寒冷和剧痛如同两只恶鬼,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三娘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约莫一刻钟后,阿狼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头儿,前面果然有岔路!左边那个洞臭不可闻,水都是死的。右边那个,水是活的,我往里走了几十步,感觉有风!好像……还能听到点别的水声!”
秦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次看向陈渡时,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估量。“有点意思。”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柄,“看来留着你,还真有点用。”
他不再耽搁,指挥手下:“休息够了,出发!走右边那条路!”
众人再次起身,拖着疲惫不堪、冻得僵硬的身体,跟着山贼,向泄水洞深处进发。果然,前行不远,河道分叉,按照陈渡的指引,他们选择了右边那条有风传来的水道。
这条水道比之前更加狭窄幽深,水流也急了不少。但正如阿狼所,空气不再那么污浊,隐隐有微弱的气流流动,带来一丝外面世界的气息,让几乎绝望的众人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陈渡被搀扶着,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他强打着精神,凭借着对水脉的微弱感应,不时指出相对安全的方向,避开了一些隐藏在水下的深坑和旋危他的每一次指引,都让秦爷看他的眼神更加深沉。
这山贼头子,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在这地下迷宫中不可或缺的“活地图”。
然而,陈渡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找到出口,他们这些“累赘”的下场,可想而知。他必须在自己倒下之前,为三娘他们,找到一条真正的生路。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前方探路的山贼忽然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头儿!前面有光!不是火把!好像是……好像是出口!”
所有人都是一震,奋力向前望去。只见在曲折水道的尽头,隐约透进来一片朦胧的、灰白色的光!那绝非地底发光苔藓或矿石的光芒,而是真正的、来自外界的光!
出口!他们真的找到出口了!
狂喜瞬间席卷了所有人,连山贼们都忍不住发出镣低的欢呼。
然而,陈渡的心,却在这一刻沉了下去。
出口找到了,也意味着,他与山贼之间那脆弱的“合作”关系,即将抵达终点。
他看了一眼身边因喜悦而泪流满面的三娘,又看了看前方那代表生、却也可能通往另一场未知危机的光。
握着他手的三娘,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神色的异常,担忧地低声问道:“渡哥,怎么了?我们……我们不是要出去了吗?”
陈渡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冰冷而用力。
光就在前方,而黑暗,或许也正潜伏在光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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