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黄河铁谢渡口。
传令骑兵在浩浩荡荡的行军队列间来回穿梭，反复宣读着领军大将皮景和的命令——有序渡河，渡河迅速、船只无损者赏；争渡、毁船者罚。
皮景和调度有方，如此规模的大军渡河竟然只用了不到两时间，最后一艘载着士兵的渡船登岸之时，此次渡河的各部表现也被汇总到了帅案之上。
“擂鼓聚将。”皮景和手拿案卷面沉如水，淡淡道。
咚咚咚，战鼓声低沉而肃杀，众将闻声，立即策马直奔帅帐。
“此次渡河还算顺利，老夫在此多谢各位将军。”皮景和端坐帅案之内，微微拱手，众将见状赶紧起身还礼。
“依照先前军令，优者赏，劣者罚——此次渡河表现最佳的部曲乃是贺拔伏恩将军麾下三个亲兵营。”皮景和微笑道。
贺拔伏恩朝皮景和微微点头示意。
“因此本帅决定，贺拔将军麾下三个亲兵营共六百将士，每人赏钱一贯，腊肉一斤。”皮景和朗声道：“即刻发放，以资鼓励。”
“多谢大帅！”贺拔伏恩得漫不经心，但是腰杆子可是挺拔了不少。
“贺拔将军带兵有方啊！”帅帐之内的将军们笑着恭维道，但是渡河之时贺拔伏恩麾下将士的表现他们也看在眼里，所以此刻的话倒也不全是客套。
“此次渡河最差者——武卫将军皮信麾下长枪营，登船缓慢，喧哗不止，连手里的长枪都掉落在河中，当罚！”皮景和冷冷道。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谁不知道这武卫将军皮信乃是大帅皮景和的长子，难道真要重罚不成？
“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武卫将军皮信跪倒在帅案前，沉声道。
“哼，你知罪就好，也免去本将许多口舌。”皮景和冷声道：“传我将令——武卫将军皮信带兵无方，罚八十军棍，明日一早大军开拔之时当众执行！”
“八……八十？”众将闻言无不哑然，虽然有几位已经猜到这位皮景和大帅是要拿自己儿子立威，但那可是足足八十军棍啊，弄不好可是要打出人命的。
“大帅！”贺拔伏恩站起身来施礼道：“武卫将军连日来往返黄河两岸，征集船只，搭建军营处处尽心尽力，但人力有穷时，总归会有个照顾不到的地方，一时仓促没管住手下军士也是在所难免，这八十军棍属实太重，您看——”
“贺拔将军的是啊。”皮景和淡淡笑道。
“呼……”众将闻言，心中松了口气，但随即心中升起一股鄙夷，这皮大帅果然还是舍不得这么往死里打自家长子。
“不过军法无情，任他有诸般借口，也免不了这顿军棍！”皮景和厉声道。
此话一出，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吹过帅帐之中诸位将领心头。
“呃……启禀大帅！”武骑将军史沮山如一座肉山般起身施礼道：“武卫将军罪不至此，还望大帅宽宥！”
“请大帅宽宥！”史沮山身后又站起几位将军躬身求情。
“不可！”皮景和厉声道：“军法如山，诸位不要因为武卫将军是老夫亲子就为他求情，这八十军棍他吃定了！贺拔将军，劳烦你明日亲自行刑，务必要让全军将士看到：老夫为帅赏罚分明！”
“这……是。”贺拔伏恩把那股子左右为难的劲头儿演绎得十分到位。
当夜，齐军上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有人夸赞大帅赏罚分明，自然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不定那八十军棍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直到第二，他们看到了被打得血肉模糊几近昏迷的武卫将军皮信，以及那根鲜血淋漓的军棍。
每个经过皮信受刑长凳的士兵都免不了心中一哆嗦，更不要提那些亲眼看见皮信挨打的前锋部队。
“真往死里打啊……”几乎每一个士兵民夫心中都是这个念头，这样的念头让他们自觉不自觉地理了理身上甲胄，加快了脚下速度，前几日对于南陈北伐大军的恐惧悄然被皮景和的将威取代——全军上下一片肃然。
皮景和处心积虑整肃军心之时，寿阳城外的南陈征北大将军吴明彻也终于等来了最后一支汇合部队——贞威将军徐敬成掠地归来。
“哎呀呀你子终于回来了啊！”陈军大营门口，耐不住性子的中兵参军程文季一把拉过徐敬成就是一个熊抱。
“让各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啊。”徐敬成推开程文季，捶了他胸口一拳，笑道。
“快进帅帐吧，大将军还等着咱们呢。”电威将军裴子烈笑道。
帅帐内，大将军吴明彻居中端坐，始兴王陈叔陵，王府记室韦谅在侧，众将围坐一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寿阳城沙盘。
“敬成辛苦，然国事当先，私情事后再叙。”吴明彻眼中精光四射，沉声道：“寿阳城已经近在眼前，如今我大军兵合一处，尽快拿下此城，将万里江淮收入囊中乃是当务之急，今日聚将就是为了商讨如何拿下寿阳与王琳，韦大人——”
“下官在！”
吴明彻一指沙盘，“还请韦大人给诸位将军概述一下寿阳城情况。”
“是！”韦谅得令，点指沙盘讲解道：“寿阳所处中原水系要冲，总括中原多条水系，举足轻重不需下官赘述。今日下官只向各位将军介绍寿阳城防。”
“寿阳城，东临瓦埠湖，西濒寿西湖，北依淮水淝水。城墙呈略方形，夯土为墙，基础砌条石，外壁包砖。四面城墙各长四里有余，高三丈，城墙上窄下宽，既可作为城墙抵御进攻，又可作为堤坝抵挡洪水，城墙开四门，各有瓮城。东门称为宾阳，南门称为通淝，西门称为定湖，北门称为靖淮。此外，城内还有相国城，金城两座城中城，二城虽，但城墙也算坚固。城墙有雉碟、马面、敌台、塔之附设，城外有护城河与淝水相连，四门之中，东南西三门均有石桥跨护城河与外陆相连，石桥宽两丈。”
韦谅的讲解言简意赅，诸位将军结合沙盘听得十分明白。
“这护城河有多宽？”程文季问道，他作为水军指挥，自然关心此战自己能否派上用场。
“回程将军。”韦谅答道：“护城河宽可十五六丈。”
“好啊！比涂水都宽一点儿，能走战船！”程文季还没等韦谅完就兴奋地一拍大腿笑道。
“呃……”韦谅无奈道：“程将军，护城河宽度虽够，但是深度不行，河心最深处也不过刚到胸口，战船进入恐怕极易搁浅。”
“唉，可惜了！”程文季闻言颇为遗憾道。
“城中兵力如何？”贞威将军徐敬成问道。
“回徐将军。”韦谅答道：“确切数量不详，王琳返回寿阳当日就下了全城禁令，寿阳城内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许进不许出，而且四门均有司闻曹番子盘查，因此下官麾下哨探无法入城，之前安排在此处的坐探也无法将消息送出，但是根据我军之中王琳部俘虏所，王琳留在寿阳的余部大约还有七八千，再加上寿阳左近州郡聚拢的戍卒三四千，以及王琳近日来招募的新兵大概五六千，寿阳城内应有守军近两万，粮草不详。”
“依我看，按照王琳的性子，这寿阳城内粮食不在少数。”忠毅将军吴超皱眉道。
“有道理，料敌从宽，既然我们不清楚他有多少粮食，那就按照充足来估计。”电威将军裴子烈道。
“城内北齐高官还有谁？”武毅将军萧摩诃突然问道。
“回萧将军。”韦谅道：“除了刚刚晋升为巴陵郡王的王琳之外，城中还有北齐扬州刺史王贵显、尚书左丞李騊駼、扶风王可朱浑道裕、行台尚书卢潜，估计司闻曹一众头目也在城郑”
“卢潜也在？他不是与王琳不和么？”忠毅将军吴超问道。
“不定又是北齐搞得什么制衡之术。”大将军吴明彻道：“王琳终究是降将，齐帝高纬虽然明面上委以重任，但不过是江淮之地无人可用的权宜之策，派个卢潜来制衡也正常。”
“大将军所言极是。”萧摩诃道：“远的不，新派来的北齐援军也是如此，领军将军皮景和身边还是放了个幸臣出身的贺拔伏恩，齐帝高纬的心胸也就这样了。”
“起来，皮景和这次带来的援军可不少啊……”忠毅将军吴超摸着下巴担忧道：“即便军多则不精，可是一下子动员起这么多军队，北齐这还真是发了狠呐……”
此言一出，帐中气氛登时有些低沉，毕竟二十多万敌军摆在那儿，任谁都不能等闲视之。
“诸位同袍不必担心。”大将军吴明彻出言道：“眼下我军兵精粮足士气正旺，北齐丧军失地人心惶惶，远的不谈，黄河两岸的陈暄、郑子饶起势，就足以证明北齐局势之动荡，眼下我军兵临寿阳城下，拿下此城，则此次北伐可竟全功，到时候我军依托南北水系可攻可守，进退自如，即便皮景和提兵百万而来，又何惧哉？”
“大将军得是啊！”程文季哈哈笑道：“只要咱上了船，那皮景和能奈我何？”
“不错，所以我军眼下几乎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啊！”电威将军裴子烈笑道。
“哈哈哈，好！不就是个寿阳么？俺老程向大将军请令——今夜我就带先登营抢城，咱倒要看看，王琳打造的这个乌龟壳子到底有多硬！”
“哎哎哎，老程你抢功也不是这么个抢法吧？”忠毅将军吴超笑道：“凭啥你一个人带兵去啊？我们这几个都是摆设啊？要我咱就应该四面围攻，一人负责一面，看谁第一个打破城门，怎么样老程，敢不敢比一比啊？”
“敢啊！有啥不敢的？”程文季笑道：“俺要是输给你，就送你二十坛好酒！”
“好啊！这可是你的。”忠毅将军吴超同样笑道。
二人这赌局一起，帅帐之中气氛顿时兴奋起来，萧摩诃等人正摩拳擦掌地看着寿阳城沙盘之时，始兴王陈叔陵却发现大将军吴明彻低头微笑，不置可否。
“呃……大将军。”萧摩诃见吴明彻不发一言，低声道：“我等四面攻城，大将军觉得如何？”
“呵呵呵呵呵……”吴明彻捻须笑道：“若真是如此定计，那可就正中王琳下怀了。”
“啊？”程文季瞪眼道：“正中王琳下怀？却是为何？”
“王琳此刻手中兵力不足，据守寿阳所依仗者为何？”吴明彻不答反问道。
“自然是这道城防工事。”萧摩诃沉声道。
“依诸位看，要打破这道城防我军得损兵几何？”吴明彻道。
“这……”众人闻言沉吟，“这护城河如此之宽，守军居高临下开弓放箭，恐怕光是靠近城墙就得死不少人，要攻破城墙的话……少也得损失三四万战力。”程文季有些保守地道。
“攻城战，九死一生，我军眼下可是有不少刚刚从北齐俘虏之中招募的新兵，真要强攻的话，能指望这些人么？”吴明彻道。
“这……”徐敬成闻言心中一寒，眼下就数他麾下新兵占比高，而且多是王琳的旧部。
“既然不能指望新兵，那就只能靠咱们从江南带来的老兄弟了，可是即便强攻能拿下寿阳，我军老兵折损过半，皮景和挥师前来之时，都不提我军大损之后能不能战胜皮景和的大军，就是麾下这些新兵还能不能辖制得住都成问题，而且，城内还有两座城，如果王琳率军退守其中，我军何时才能将其彻底拿下仍未可知，所以——”吴明彻到此处站起身来，沉声道：“一旦强攻寿阳城，我军恐怕万劫不复。”
“嘶……”众将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提出强攻的程文季更是冷汗直流。
“大将军，既然如此我军该如何拿下寿阳？难道要像之前拿下秦州一般？”贞威将军徐敬成问道。
“行不通，当时拿下秦州靠的是殿下麾下好手艺高权大，以及城内主将摇摆不定，寿阳城则不然，想让王琳主动投降无异于痴人梦。”吴明彻沉声道。
“那该怎么办？大将军还是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咱吧！”程文季急道。
“呵呵呵……”吴明彻捻须笑道：“简单，发挥我军优势——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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