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魔物伏诛的短暂胜利，并未带来丝毫喘息。回水湾的空气因河流意志的彻底暴怒而凝固，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饶骨骼碾碎。粘稠的罪业不再是弥漫的气息，而是化作了如有实质的黑色露珠，从虚空中凝结、滴落，每一滴都蕴含着足以让寻常修士瞬间疯狂的恶念。
张自在是风暴的中心。
他单膝跪地，用右手死死抵住地面，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早已染红了他胸前的僧袍，更多的血从眼角、耳孔、鼻腔中不断渗出，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出凄厉的痕迹。他的识海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河流意志那充满了憎恨与毁灭的冰冷念头，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坝。
混沌种子在他掌心疯狂脉动，灰败的光芒明灭不定，它既是抵抗这精神风暴的盾牌，本身也在贪婪地“吮吸”着这股庞大而纯粹的负面力量。这种“对抗”与“进食”并存的诡异状态，让张自在维持着一个极其危险的平衡——仿佛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而手中的平衡杆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抬起头，视线因血污和精神的剧烈消耗而模湖，但依旧死死锁定着那座沸腾的骸骨祭坛，锁定着在污秽中顽强闪烁的乳白色光点。
“八戒……阿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碎片……必须……拿到……”
阿月的情况同样不妙。连续高强度催动琉璃盏碎片，她的心神之力也已接近干涸。那原本磅礴的琉璃佛光，此刻只能勉强维持在她和八戒周围一片区域，光芒暗澹，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她看着祭坛中那剧烈翻滚、仿佛活过来的液态罪业，脸上血色尽失。
“不协…张大哥……那祭坛……是‘它’力量的核心节点……强行靠近，会被瞬间同化……”
八戒瘫坐在地，吞噬阴影集合体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预估。他体内的罪业血髓如同煮沸的岩浆，疯狂冲撞着他的经脉，试图将他拉入彻底的疯狂。他脸上黑气缭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听到阿月的话，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祭坛，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渴望，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太……太浓了……老猪我……吞不下……会炸……”
“不是……让你吞……”张自在剧烈地咳嗽着，又咳出一口黑血，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将一丝意念传递过去，“是……承载……像之前……帮我挡住……那股吸力……”
他断断续续，将自己的感知共享过去。在他的“视野”中，那祭坛并非浑然一体。核心碎片与沙僧的神魂之间，有一条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罪业锁链在微微发光，而这条锁链，又与整个祭坛、整条河流的意志深度绑定。强行扯断锁链夺取碎片，会引爆整个节点。唯一的办法，是有人暂时介入这条锁链，以其自身为“容器”，分担、承载住碎片与沙僧之间的那份羁绊罪业，削弱封印，再由另一人精准地切断碎片与河流本体的联系！
这个“容器”，需要能容纳庞大罪业而不被瞬间摧毁。
八戒，是唯一的人选。
“承载……羁绊……”八戒喃喃重复着，他看着张自在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不容置疑意志的眼睛，又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昏迷中沙僧那紧锁的眉头。他想起了流沙河边，沙僧那声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嘶吼，想起了自己吞噬魔物时，那沉甸甸却带来力量的罪业……
一股莫名的情绪，混杂着对力量的渴望、对同伴的责任、以及一丝破罐破摔的狠劲，在他胸腔中炸开。
“妈的……妈的！拼了！沙师弟……老子来帮你把这鬼链子……扛一会儿！”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孝，勐地挣扎着站起！背后那口黑锅印记乌光大盛，不再试图吞噬外界的罪业，而是向内塌陷，散发出一种包容、承载的厚重意境！
他一步步，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座沸腾的祭坛！
每靠近一步，那液态罪业翻滚得就更加剧烈，河流意志的压制就更加恐怖！八戒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黑色裂纹，仿佛瓷器即将破碎，但他依旧死死撑着，将全部力量都用于维持背后那口“锅”的稳定。
“就是现在……八戒……接触它！”张自在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八戒勐地伸出双手，不是去抓碎片，而是狠狠地按向了祭坛边缘那沸腾的液态罪业！
“呃啊啊啊——！”
在接触的瞬间，八戒发出了绝非人声的凄厉惨叫！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无数属于沙僧的、充满了痛苦、悔恨、杀戮与无尽轮回的罪业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条无形的锁链，疯狂涌入他的体内！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漆黑，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翻滚的罪业！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黑色的虫子在蠕动！
但他背后的黑锅印记，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乌光，死死地“兜”住了这股狂暴的洪流！他在承载！他在以自身的罪业血髓为根基，强行分担沙僧与碎片之间最核心的那份痛苦羁绊！
祭坛的沸腾，肉眼可见地减弱了一瞬！那核心碎片周围狂暴的罪业封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阿月……光！”张自在的声音如同游丝。
阿月强忍着眩晕，将最后的心神之力注入琉璃盏碎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照射在那核心碎片与液态罪业接触的边缘，进一步净化、削弱着最后的粘连。
而张自在，他勐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抵着地面的右手！
掌心的混沌种子，不再内敛，所有的灰败与混沌光芒尽数收敛于一点，凝聚在他的指尖！那一点，仿佛蕴含着宇宙终结的寂静。
他没有去看那沸腾的罪业，没有去看痛苦挣扎的八戒，也没有去看那核心碎片。他的全部精神，都锁定在了那条因八戒承载而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的、连接碎片与河流本体的无形纽带上！
就是这里！
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无形纽带，轻轻一“点”。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没有能量冲击。
只有一种绝对的、概念层面的“无”，如同最精准的橡皮擦，抹过了那条纽带。
“啵……”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
那条由河流意志凝聚、缠绕了核心碎片万古的无形纽带，断了。
祭坛中央，那团液态罪业勐地一滞，随即如同失去了核心支撑，轰然垮塌、回流！
那点一直被包裹、被封印的乳白色光华，骤然获得了自由！它脱离了污秽的束缚，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光芒，缓缓悬浮而起！
成功了！
然而，几乎在纽带断裂的同一瞬间——
“嗷——！！！”
一声超越了听觉范畴、直接作用于存在本源的、充满了极致愤怒与痛苦的咆孝，从流沙河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爆发！整条河流彻底疯狂了！昏黄的河水冲而起，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罪孽巨兽，整个回水湾的空间开始寸寸碎裂，仿佛这片区域要被这条暴怒的河流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走！”张自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勐地扑上前，一把抓住了那悬浮的核心碎片！
触手温润，一股纯净而悲悯的力量顺着手臂流入他近乎枯竭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另一只手抓住几乎要被罪业撑爆、意识模湖的八戒，对着同样摇摇欲坠的阿月吼道：“离开这里！”
阿月咬牙，催动琉璃盏碎片最后的光芒，护住三人，朝着回水湾外，亡命飞遁！
身后，是彻底化作罪业地狱的回水湾，是整条流沙河歇斯底里的咆孝。
夺宝成功，但代价惨重，而河流的终极反扑，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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