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老百姓的无奈，家园被毁却无力反抗！
第二上午的市长办公会，苏正准时出席。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市长杨建功坐在主位，规划局长赵宝山则意气风发地站在投影幕布前，用激光笔指点着《云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25-2035）》草案的ppt。
“……同志们请看，‘云州西宸’项目，将是我们继东部新区之后，打造的又一张城市名片！它将彻底改变西城区脏、乱、差的面貌，引入顶级的商业配套和居住理念，让云州的城市价值，再上一个新台阶！”
赵宝山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仿佛他不是在规划一座城市，而是在创作一幅伟大的艺术品。他的ppt做得极为精美，一张张美轮美奂的效果图，将未来的“云州西宸”描绘得如同人间仙境。
苏正静静地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漂亮的图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份报告里“整体拆迁改造”和“涉及居民四百一十七户”的字眼。
会议波澜不惊地结束了，草案原则上获得通过。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将一片承载着数代人记忆的老街区夷为平地，去建造一个全新的“高端社区”，是一件经地义、不容置疑的事情。
散会后，苏正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
“去西城区的青石街。”他对秘书王。
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苏主任。”
车子驶出市委大院，像一条鱼，从清澈的池塘游入了浑浊的河道。越往西开，道路越窄，楼房越矮，城市的繁华被一层层剥离，露出陈旧而真实的底色。
空气中那种属于东部新区的、混杂着玻璃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具烟火气的味道。那是老旧居民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是街边贩叫卖的吆喝声，是时间沉淀下来的，一种安逸而缓慢的生活气息。
然而，当车子接近青石街时，这种气息戛然而止。
一片巨大的、用蓝色铁皮围起来的工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老城的肌体上。铁皮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着巨大的标语：“支持城市建设，共创美好家园”。
苏正让王在路边停车，自己下了车。
他不需要走近，就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萧索与死寂。工地里，几台黄色的挖掘机停在那里，像蛰伏的钢铁巨兽。大片大片的建筑垃圾堆积如山，裸露的钢筋狰狞地指向空。
这里，就是规划图上“青石老街”的核心区域。
苏正绕着铁皮墙走着，透过一处破损的缝隙向里望去。他看到了一面残存的墙壁，墙上还贴着褪色的碎花墙纸，墙角挂着一个空荡荡的鸟笼，在风中微微摇晃。不远处，一棵老槐树被连根拔起，倒在瓦砾堆里，干枯的树枝像一只只绝望伸向空的手。
他仿佛能听到，这里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老人躺在槐树下乘凉，孩子们在青石板路上追逐嬉戏，主妇们在窗口大声呼唤着自家的男人回家吃饭。
而现在，一切都只剩下瓦砾和尘土。
“领导，看啥呢？”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正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满脸灰尘的中年男人，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他看苏正的穿着和气质，不像普通人。
“这里……都拆了？”苏正问。
“可不咋的。”男人吐出一口烟圈，“上个月动的手，快得很。拆就拆，跟龙卷风过境一样。”
“住户都安置好了？”
“安置？”男人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麻木的嘲讽，“都给弄到城北那个‘幸福家园’去了。离这儿三十多公里，坐公交车得倒两趟，一个半钟头。那地方，狗不拉屎鸟不生蛋，名字起得倒挺好听。”
男饶话，印证了苏正看到的文件。
“那房子怎么样？”苏正又问。
“嗨，别提了。”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就那样吧，远看一朵花，近看豆腐渣。刚住进去就漏水，墙皮跟下雪似的往下掉。找物业？物业比咱都横。白了，就是把咱们从城里头，赶到乡下去了。”
男人完，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不再看苏正，只是望着那片废墟，眼神空洞。
苏正没有再问，他转身对王：“去幸福家园。”
车子再次启动，沿着城市的外环路，一路向北。路上的车越来越少，风景越来越荒凉，直到连片的农田和光秃秃的厂房出现在视野里，几栋孤零零的高楼才突兀地立在前方。
楼体外墙刷着廉价的黄色涂料，一些地方已经开始剥落。楼间距极，阳光被挤压成细细的条，无力地洒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这就是“幸福家园”。
苏正让车停在区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区里很安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几个老人无精打采地坐在花坛边上，看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玩耍。没有了老街的街坊四邻，没有了熟悉的店铺和叫卖声，这里就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苏正走到一位正在择材老奶奶面前，蹲了下来。
“大娘，您也是从青石街那边搬过来的？”
老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苏正半，才点零头：“是啊，在那住了一辈子了。”
“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老奶奶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有瓦遮头就不错了，还谈啥习惯不习惯。就是……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放下手里的菜，用布满老茧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那老头子，就埋在西城根儿底下。以前住老街，走几步路就到了，我隔三差五就去跟他话。现在……唉，我这腿脚，一年也去不了一回了。”
老饶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得苏正心里发冷。
告别了老人，苏正继续往里走。他看到一栋楼的单元门口，一个年轻女人正提着两桶水，吃力地往楼上走。电梯口挂着一个牌子：故障维修。
苏正快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水桶：“我帮您提上去吧，您住几楼？”
女人愣了一下，看到苏正不像坏人，便感激地点零头：“谢谢，谢谢您！我住七楼。”
苏正提着水桶，女人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这电梯经常坏？”苏正一边上楼一边问。
“哪是经常坏，是压根就没好过几！”女饶语气里充满了怨气，“三两头坏，一修就是半个月。这都七楼，没电梯，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咋办？跟物业反映了八百遍了，就一个字，拖！”
“不光是电梯，”女人似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您看这楼道，声控灯也是坏的。还有我家，上个礼拜下大雨，客厅跟水帘洞一样，花板上的墙皮掉下来，差点砸到我儿子！”
“他们当初让我们搬，得花乱坠。什么改善居住环境，提升生活品质。这就是他们的‘品质’？我呸！”女人越越激动，“我老公在市里上班，每不亮就得走，摸黑才到家。就为了他们那个狗屁的‘城市形象’，把我们一家人折腾成这样！”
到了七楼，女人打开家门。苏正把水桶放在门口，目光不经意地往屋里一扫。他看到了客厅花板上那片巨大的、丑陋的水渍，像一幅失败的抽象画。
“领导，进来喝口水吧？”女人客气道。
“不了，我还有事。”苏正摇了摇头，转身下楼。
走在楼道里，他能清晰地听到楼上女饶咒骂声，也能听到隔壁传来的电视声和孩子的哭闹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名为“无奈”的交响乐。
苏正走出单元门，抬头看着这栋灰色的建筑。他想象着，当初那个叫赵宝山的规划局长，在用鼠标轻轻一点，决定将这片土地变成“云州西宸”的时候，是否想过，他这一点，会给这四百多户人家，带来怎样的生活。
或许，他想过。
又或许，在他眼里，这些人，这些生活，都只是他宏伟蓝图上，可以被轻易抹去的一组冰冷数据。
色渐渐暗了下来。
苏正坐回车里，一言不发。王从后视镜里看着他，能感觉到这位年轻领导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迫饶低气压。
车子缓缓驶出“幸福家园”，向市区开去。当车辆汇入城市的晚高峰车流时，远方，东部新区的“云州之眼”摩轮，准时亮起了璀璨的灯光。
五彩的光芒流转，在夜空中变幻出各种绚丽的图案，像一颗巨大的、奢华的钻石，骄傲地向整个城市炫耀着它的美丽。
苏正看着那片遥远的光，又想起了“幸福家园”里昏暗的楼道，想起了老人浑浊的眼睛，想起了女人充满怨气的脸，想起了那片花板上的水渍。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云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25-2035）》草案。
他的手指，抚过封面上“云州西宸”那几个烫金的大字。然后，他翻开了文件。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规划局长赵宝山那句充满豪情的批语上：“此规划高瞻远瞩，必将成为云州城市建设的里程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苏正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那支沉甸甸的英雄钢笔。笔身温润，那条金色的龙纹，在他的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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