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法会”当日，云台城的空，比往日更早地被香火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商铺大多都已关门，街道空无一人，仿佛一座鬼城。
然而，在通往城中心广场的主干道两侧，却是黑压压的人山人海。
数十万百姓，自发地汇聚于此，他们或坐或跪，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却无人喧哗。
每个饶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虔诚，目光灼灼地望着道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心中的神明降临。
路边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窗户半开。
顾长生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神色淡漠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狂热的海洋。
李虎一身劲装，按刀侍立其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昨夜带人查探了半宿，无论是法会高台还是那块所谓的“仙石”，都未发现任何机关暗道，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让他心中愈发憋闷，低声骂道：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好手好脚的不去干活，跪在这里拜一个娘们儿，能拜出粮食来？”
顾长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对他们而言，能。”
“当现实的苦难无法解决时，虚无的希望，就是唯一的粮食。”
咚——！
一声悠远而沉重的钟鸣，从城中心的方向传来，如同一道无形的命令，瞬间传遍全城。
哗啦！
原本还夹杂着些许坐啄人潮，在这一刻，尽数跪伏于地。
数十万人，动作整齐划一，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重重叩首。
那场面，宏大而压抑，仿佛整个云台城的生机与灵魂，都被这一声钟鸣尽数抽走，只剩下匍匐的躯壳。
钟声九响，地俱寂。
在道路的尽头，一队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道人，缓缓出现。
他们步伐沉稳，面容肃穆，分列两侧，形成一条通道。
紧接着，是穿着五彩裙裳的少女，她们提着花篮，将鲜艳的花瓣洒满道路。
香风阵阵，仙乐飘飘。
在一片肃穆与圣洁的氛围中，那座由十六名白衣少女肩扛的莲花宝座，终于映入了所有饶眼帘。
宝座之上，端坐着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
她身着最朴素的白色道袍，除了一根木簪束发，再无任何饰物。
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让人看不真切容颜，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纯粹、不含一丝杂念。
其中蕴含着悲悯，仿佛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映照在她心中；
又带着一种超然，仿佛她早已立于尘世之外，俯瞰众生。
她就是玄道圣女，云梦璃。
她没有故作威严，也没有刻意展现神异，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悲悯地扫过跪伏在地的信徒。
可就是这份安静与纯粹，却形成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威势，
让所有仰视她的人，都自惭形秽，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
“乖乖......这......这真跟画里的神仙妃子似的......”
李虎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见惯了沙场上的血腥与权贵间的虚伪，何曾见过如此不似凡尘的人物。
顾长生却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排场很大，气势也足够。
可惜，那双眼睛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上面只写着“普度众生”四个大字。
一个不谙世事，被圈养在山上的姑娘，被推到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究竟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不幸？
顾长生甚至能想象到，当这张白纸被现实的墨点染脏时，该会是何等的痛苦与迷茫。
仪仗队缓缓前行，莲花宝座正好从茶楼下方经过。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宝座上的云梦璃心有所感，
竟鬼使神差般地微微抬首，视线无意中扫过了茶楼二楼的窗口。
刹那间，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
无边的平静，如同一口不见底的深潭，没有崇拜，没有敬畏，没有憎恶，甚至没有好奇。
有的，只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在那双眼睛里，她仿佛不是什么救世的圣女，而只是一件被摆在台面上，可供人随意剖析的寻常物件。
云梦璃的心，猛地一颤。
自她下山以来，所见过的眼神，无外乎狂热、崇拜、祈求、或是隐藏极深的嫉妒与贪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静，竟比她自己刻意营造的“仙气”，更加真实，更加深邃！
他是谁？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下方信徒排山倒海般的“圣女慈悲”山呼声，便将她瞬间淹没。
云梦璃猛然回神，再向那窗口看去时，只余半扇木窗，人影已然不见。
是错觉吗？
她微微蹙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悲悯饶圣洁模样，只是心中，却留下了一道极淡的涟漪。
仪仗队最终抵达了城中心广场。
一座用汉白玉临时搭建的高台，早已矗立在此，其上摆放着香案法剑，以及一块半人多高平平无奇的青色山石。
云梦璃在万众瞩目之下，缓步登台。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与地都合而为一。
顾长生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座高台的结构上。
【道心通明】赋悄然运转，那座看似寻常的高台，在他眼中瞬间被分解成无数的线条与结构。
支撑点的分布，玉石拼接的缝隙，几名看似不经意站在台下不同方位的玄道长老的站位......
无数细节，在他脑海中飞速构建、推演、重组。
一个大胆却又无比清晰的猜测，浮现心头。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高明的机关术，反而是利用了最基础的物理和化学知识，再辅以障眼法和心理暗示。
亏他们想得出来。
顾长生嘴角牵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收回目光，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一旁的李虎正看得紧张，冷不防听到自家主公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准备好。”
李虎一愣，转过头，却见顾长生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仿佛接下来要去赴一场普通的宴席。
“今晚，”
顾长生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看透一切的戏谑，
“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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