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铮的鞋底轻轻压住那张美食戒毒所公益讲座的传单，抬起头时，正对上陈砚舟投来的目光。陈砚舟刚把抹布拧干挂好，听见动静便望了过来。
既然要练，陈砚舟拍了拍手上的水渍，那就今晚开始。
暮色初临，餐馆前厅已经收拾整洁，宋满在灶台前清点着明日要用的食材。陈砚舟领着许铮穿过厨房，推开那扇略显斑驳的后门。
后院堆放着几筐木炭和一个旧铁炉，炉膛里还残留着昨日的灰烬。陈砚舟蹲下身，用火钳拨开灰堆，铺上新炭，打火点燃。跳跃的火星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你以前是不是怕火？陈砚舟问道。
不是害怕。许铮凝视着跃动的火焰，是它总让我措手不及。传感器一报警，整条手臂就僵住了。
那现在暂时忘掉传感器。陈砚舟站起身，将火钳递过去，用眼睛观察，用手感受温度，用心记住节奏。
许铮接过火钳，金属手指刚靠近炉口，刺耳的警报声就在耳边响起。他眉头微蹙，动作停滞。
关掉它。陈砚舟。
什么？
把义肢的高温预警关掉。
这不太安全。
安全不是靠机器提醒的。陈砚舟在炉边蹲下，是你自己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火势会变，人也得学会变通。
许铮沉默片刻，在腕侧操作了几下。警报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伸出手，火钳探向炭堆。刚夹起一块，炭块就滚落下来，砸在炉沿，溅起几点火星，燎焦了他袖口的一块布料。
再来。陈砚舟纹丝不动。
第二次尝试，火钳从手中滑脱。
第三次，炭块歪倒，引燃了旁边的干草。
陈砚舟起身踩灭火苗，重新摆好炭块。
第四次、第五次......接连失败。许铮额角沁出细汗，机械手微微颤抖。他停下来，喘息着。
你觉得你现在在做什么？陈砚舟问。
练习夹炭。
不对。陈砚舟接过火钳，轻轻翻动炉中的炭火，你在跟火较劲。但火不是你的敌人。它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的脾性和呼吸。你越急躁，它越不听话。
他把火钳放回许铮手中，别总想着完成任务。想想怎么让这块炭安稳地落在该落的地方。
许铮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下钳，而是先悬停在炭堆上方，感受热流的细微变化。他调整角度，缓缓压下，稳稳夹住一块通红的炭块。
他屏住呼吸，一点点移向炉膛中心。
炭块落下，火苗地腾起，映亮了他专注的面容。
他成功了。
没有人话。只有炉火静静燃烧。
许铮站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机械手，指尖仍在微微颤动。
这时，窗台上多了一样东西。
薄如蝉翼，边缘齐整，是一片近乎透明的土豆片。
许铮抬头，看见院墙阴影里立着一个身影。
宋满身着粉色旗袍，手中柳叶刀尖朝下，默然不语。她看了许铮一眼，转身离去。
陈砚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削了整整十分钟，就是想告诉你——有时候，慢就是快。
他从身后取出一个蒸笼，揭开笼盖。六只巧的包子静静卧在其中，三只翠绿，两只鹅黄，一只雪白。
尝尝看。他递给许铮一个绿色的。
许铮轻轻咬开，香菇与猪肉的醇香瞬间溢出。汤汁微烫，他缓缓咽下，唇齿间留下沉稳的余味。
这是什么馅？
你刚才流的汗水。陈砚舟，加了些许坚持，慢炖了半时。
许铮低头看着剩下的包子。
颜色各不相同。
绿的用了菠菜汁，黄的用了南瓜泥，白的是原色。陈砚舟在石阶上坐下，你第一次夹炭失败，是绿色；中间几次慌乱尝试，是黄色；最后稳住心神，是白色。都吃了吧，这是你应得的。
许铮一个个细细品尝。吃到白色那只时，他停顿了一下。
我能再试一次吗？
陈砚舟颔首许可。
许铮回到炉边，重新开始夹炭。这一次动作更加沉稳流畅。炭块稳稳落进炉膛，火势均匀地蔓延开来。
他放下火钳，活动了一下机械手。连接处仍有些发热，但不再发出杂音。
明教你控制油温。陈砚舟开始收拾炉具，比控火更难。
后学颠勺。
我这手能行吗？
你现在不就在用？陈砚舟封好炉口，机器是铁打的，但你是活生生的人。是人驾驭铁，不是铁束缚人。
许铮伫立原地。炉火渐熄，院子里暗了下来。
宋满从厨房走出，手里拿着一块湿布，默默擦拭窗台上的炭灰。经过许铮身边时，她轻声：刀工要慢，掌控火候更要慢。
完，她便转身进屋。
陈砚舟拍掉裤腿上的灰烬：回去洗个澡，明六点准时开门。
许铮应了一声，低头凝视自己的手。金属表面沾了些许炭灰，他用袖子轻轻擦拭。
他转身准备进屋，注意到脚边那张传单还在。他弯腰拾起，仔细折好收进口袋。
屋内灯火通明，宋满在案板前揉着面团。陈砚舟在冲洗手上的炭迹。流水声哗哗作响。
许铮站在厨房门口，机械手无意识地碰了碰围裙带子。
他系上了围裙。
水声停了。陈砚舟走出来，看了他一眼。
想做什么？
我想......再练习一会儿切土豆。
陈砚舟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备用刀，轻轻放在案板上。
许铮左手扶稳土豆，右手握刀。第一刀落下，切出的土豆片厚薄不均。
第二刀稍好些。
第三刀，勉强成形。
宋满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揉面。
陈砚舟倚在门框上，默不作声。
许铮一片接一片地切着。机械手偶尔卡顿，他就停下来调整力度，然后继续。
切到第十片时，刀法渐渐稳定了。
他把切好的土豆片泡进清水里，抬头问道：接下来呢？
陈砚舟正要开口，前厅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许铮猛地转身，机械手瞬间绷紧。
陈砚舟已经迈步向前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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