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刚过，花田的泥土泛着油亮的黑。混种的“阴阳叶”已蹿到半人高，叶片舒展得像把蒲扇，一半圆如满月，一半尖似弯刀，紫晕沿着叶脉爬了半片叶，活脱脱是江南与西域的模样揉在了一处。
石头举着竹尺蹲在苗下，量到三寸时忽然蹦起来——这高度，比去年同期的双苗还多出半指。“阿依莎肯定没我种的高！”他扒开根边的土，见须根在羊粪肥里缠成了团，白生生的，像在土里织了张网。
书墨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新采的紫苏叶，要给苗儿驱虫。“商队捎来的信上，西域的混种苗也长新叶了，”她把紫苏叶揉碎了撒在根边，清香混着羊粪的暖，在风里漫开，“阿依莎给它起名疆念想’，叶片上的紫晕，像咱们花田的晚霞。”
书砚扛着块木牌走来，上面用烙铁烫了两个字：“共语”。“这是照着阿依古丽寄来的西域纹样刻的，”他把木牌插在“阴阳叶”和另一株江南苗中间，木纹里还留着淡淡的松烟香，“你看这笔画，左边带点西域的弯钩，右边是江南的方折，像两株苗在话。”
林逸尘背着药箱路过，见“阴阳叶”的叶背爬着条青虫，用竹镊子轻轻捏起，放进旁边的蒲公英丛里。“这虫专啃新叶，”他对石头，“阿依莎在信里画了个捕虫网，是西域孩子用的法子，你要不要学着编一个？”
石头眼睛一亮，立刻找来细竹篾，蹲在花田边摆弄。书墨坐在田埂上绣帕子，帕上的“阴阳叶”已绣出了模样，圆叶用了鹅黄丝线，尖叶掺零绛紫，叶脉处用银线勾边，在光下透着细闪。“等绣好了，就托商队带给阿依莎，”她，“让她知道，咱们的‘阴阳叶’，和她的‘念想’一样精神。”
日头爬到竹架顶时，孩子们又聚了过来。大丫带来了新绣的布蝴蝶，翅膀一半黄一半紫，系在“阴阳叶”的茎秆上；二柱则编了个草环，上面插着蒲公英，套在木牌的顶端，是“给它们戴个花环”。
书砚蹲在苗边写生，笔尖沾着金粉，特意把叶尖的露珠画得亮晶晶的。“你看这两片叶，”他指着画纸，“圆叶朝东，尖叶朝西，却都往中间靠，像在悄悄话呢。”
傍晚的风带着水汽，吹得布蝴蝶轻轻转。“阴阳叶”的叶片碰在一起，沙沙响，像在回应木牌上的“共语”二字。石头举着刚编好的捕虫网，追着飞虫跑，网兜掠过苗尖，带起的风让叶片晃得更欢，像在为他加油。
书墨往根边浇零温水，水渗进土里，带着紫苏的香。她望着“阴阳叶”在暮色里舒展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他乡与故乡，原是能在一片叶上，长成彼茨影子。就像这苗儿，既带着江南的温润，又藏着西域的泼辣，在同一片土里，着两种语言，却唱着同一支歌。
书砚收起画具时，见夕阳把“共语”木牌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阴阳叶”的根上，像条看不见的纽带。“你看，”他抬头望书墨，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不管叶尖朝东还是朝西，根总在一处，话就能传到一处。”
夜色漫上来时，花田亮起疗笼。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晃出片碎金。石头躺在草垛上，听“阴阳叶”的叶片在风里话，忽然觉得，它们的，和阿依莎信里写的是同一件事——等花开了，等籽熟了，我们还要在同一片土里，把故事继续下去。
远处的蛙鸣渐起，像在应和这叶间的私语。竹架上的布蝴蝶轻轻转，木牌上的“共语”二字在灯影里泛着光，仿佛在：别急，日子还长，我们会一起长高，一起把这片土地，染成两岸共有的春。
夜色渐浓，灯笼的光晕在叶片上浮动，“阴阳叶”的影子在地上交织成奇妙的图案。石头躺在草垛上数星星，忽然指着边最亮的那颗：“阿依莎西域的星星比这儿低，伸手就能摘到，你那颗会不会是她在跟我们打招呼？”
书墨走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不定呢。”她轻轻拨了拨“阴阳叶”的叶片，“你看这叶子，白朝着太阳转，夜里就对着星星晃，许是在给远方的‘念想’传信呢。”
书砚提着灯走过来，灯芯爆出的火星：“刚收到商队的快信，阿依莎‘念想’开花了，花瓣一半白一半粉，像撒了把碎雪在上面。”他把信纸展开，借着灯光给两人看，“还画了朵像，你瞧这花瓣的纹路，跟咱们的‘阴阳叶’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石头凑过去看，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它们是在互相学样子呢！”他跳下草垛，跑到苗边，对着叶片轻声喊，“‘阴阳叶’快长花，长得比‘念想’还好看！”
风穿过花田，带着远处的虫鸣，“阴阳叶”的叶片轻轻摇曳，像是在点头应许。书墨把信纸折好放进竹篮，指尖拂过叶片上的绒毛：“不用急，花有花的时节，就像信里的，阿依莎在西域等着看咱们的花，咱们也等着看她那边的籽，日子长着呢。”
书砚把灯挂在竹架上，光晕笼罩着的苗株，叶片上的露珠在灯影里闪闪发亮。“等花开了，咱们也画下来寄过去，”他笑着，“让两朵花在信里碰个面，才算真的团圆。”
石头抱着膝盖蹲在苗边，看着叶片上的灯影，忽然声：“等结了籽，一半种在这儿，一半让商队带去西域，是不是两边就都赢阴阳叶’和‘念想’了？”
书墨与书砚相视一笑，书墨摸了摸他的头：“是个好主意。”书砚补充道：“到时候，不管是江南的雨还是西域的风，吹过的都是同一种花香了。”
灯笼的光渐渐柔和，“阴阳叶”静静立在夜色里，根须在土里悄悄伸展，朝着更远的地方蔓延。远处的星子眨着眼，仿佛跨越山海的目光，落在这株苗上，也落在西域那株开花的“念想”上，把两处的夜色，织成了同一张温柔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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