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的“病”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日渐沉重。
章弥院判开的益气补血方子服了几剂，非但未见起色，她反而愈发精神不济，原先只是容易疲倦，如今却常常整日昏沉，起身走动片刻便觉得心悸气短，额间虚汗涔涔。
原本清减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憔悴，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连握笔抄经都觉手腕发软。
采月急得团团转，再次恳请太医。这次章弥诊脉的时间更长了些，眉头也锁得更紧。
脉象依旧显示气血两亏，但这份虚弱来得太快，也太……纯粹了些，仿佛内里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掏空，不似寻常的思虑劳心。
“沈贵人近日饮食如何？夜间可还安睡？”章弥问道。
采月忙答：“饮食比往日少了近半，多是清粥菜，油腻些的便觉得反胃。夜间……睡得不踏实，容易惊醒，还时常发噩梦。”
章弥沉吟片刻，道：“方子需调整一下，加重些安神补气的分量。另外，贵人近日所用饮食、茶水，可否让微臣一观？”
采月连忙将近日的膳食单子和剩余的茶水取来。
章弥仔细查验，又凑近闻了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无论是食材还是茶水，都再普通不过。
“并无不妥。”章弥摇了摇头，“许是贵茸子薄，上次大病伤了根本，如今仔细将养着，切勿再劳神费力。”他只能再次归结于旧疾未愈，体虚难补。
消息传到永寿宫，甄嬛心中的疑虑更甚。
她不顾自己尚在调理期，亲自前往沈眉庄宫中探望。
踏入内室，只见沈眉庄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了血色，见到甄嬛，她想强撑着坐直些，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幸得采月及时扶住。
“眉姐姐！”甄嬛连忙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触手一片湿冷虚汗，心中不由一紧，“怎会病得如此厉害？”
沈眉庄虚弱地笑了笑，声音细若游丝：“不妨事……就是没什么力气，让嬛儿你担心了。”
甄嬛看着她这般模样，想起她昔日端庄持重、风骨傲然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楚，更坚定了要查清缘由的决心。
她仔细询问了沈眉庄近日的起居细节，饮食、用药、接触的人事物，事无巨细。
“除了太医开的药，可还用过别的什么？或是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甄嬛问道。
沈眉庄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并无。饮食都是厨房按单子做的，茶水……也都是寻常的雨前龙井。”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特别……许是近日总觉得那茶具洗刷后，隐隐有股极淡的、不同于茶香的味道，许是采月换了新的清洗法子？”
者无心，听者有意！甄嬛眸光骤然一凝！茶具清洗！
她立刻看向采月：“采月，你们平日是如何清洗茶具的？”
采月被问得一怔，老实答道：“回菀嫔娘娘，就是按宫里的规矩，用热水和细盐擦洗，再用清水冲净。因主爱洁，奴婢们从不敢怠慢。”
“用的水呢？是井水还是别处来的？”
“就是咱们宫后院那口井打上来的水，一直都用着，并无异常啊。”
甄嬛不再多问，安抚了沈眉庄几句，让她好生休息，便带着满腹疑云离开了。
回到永寿宫，甄嬛立刻唤来槿汐，将沈眉庄提及茶具清洗水有异味的情况了。“我总觉得，眉姐姐这病，病得古怪。章弥查不出缘由，饮食也无问题，那问题……会不会出在这些最不起眼的地方？”
槿汐神色凝重：“主怀疑有人通过清洗茶具的水下毒？可若是毒，章院判为何诊不出？且若是剧毒，沈贵人只怕早已……”
“未必是立时毙命的剧毒。”甄嬛沉吟道，“或许是某种药性极缓、极隐蔽的东西，长期微量接触，慢慢损耗饶身体，状似体虚。”她想起一些医书杂记上的记载，有些域外奇药，便有这等功效。
“若真如此，下毒之人可谓心思缜密，手段阴狠！”槿汐倒吸一口凉气。
“必须查清楚！”甄嬛下定决心，“此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槿汐，你亲自去办，想办法取一些沈贵人宫中平日用来清洗茶具的井水，还有清洗用的盐和布巾，悄悄带出来。另外，让咱们的人，暗中留意沈贵人宫中所有接触饮食茶水的宫人，看看谁有异常举动，或是与外人有所接触。”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槿汐领命，立刻着手去办。
与此同时，翊坤宫内，年世兰也得知了沈眉庄病情加重的消息。
“哦？章弥也束手无策？”年世兰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兰草，语气带着一丝愉悦的冰冷，“看来，那药效开始真正发作了。”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沈眉庄不明不白地衰弱下去，让太医查不出缘由，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旧疾复发或是体质使然。
周宁海低声道：“娘娘，菀嫔今日亲自去探望了沈贵人，待了许久才出来。”
年世兰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甄嬛……她倒是警觉。”她放下剪刀，冷哼一声，“查便查吧，本宫倒要看看，她能从一盆洗茶具的污水里，查出什么花样来。”
她对自己所用的手段极有信心，那药无色无味，微量使用，混入清洗水中，事后水一倒，痕迹全无，如何查证？即便甄嬛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她何？
病榻之上，沈眉庄昏沉间，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挣扎不得，呼喊无声。而永寿宫内，甄嬛与槿汐已然行动起来，试图在那看似无迹可寻的迷雾中，捕捉那一丝可能存在的、致命的蛛丝马迹。
一场围绕着病榻的无声较量，在暗处激烈地展开。一方是处心积虑的暗算，一方是抽丝剥茧的追查。
沈眉庄的命运，乃至后宫格局的走向，或许就系于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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