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走了。
走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火。
上的太阳，不再是暖洋洋的，变成了一块烧得发白的烙铁，悬在头顶。
空气里没有风。
热气从干裂的土地里蒸腾上来，吸进肺里，是滚烫的，带着一股土腥味。
地里的泥块，硬得像石头。
公社里的老人们，蹲在自家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着这诡异的，心里直发毛。
太反常了。
涝了旱，旱了涝，这是道。
可这刚冻死人，就热得烫死人，算怎么回事？
没人得清。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每个村子的上空盘旋。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红旗村的一个放羊娃。
他正躺在山坡上，嘴里叼着根草棍，看着上。
几只黑点，从远处飞来。
“啥鸟啊，飞这么快。”
他嘟囔了一句。
黑点越来越多。
从几个，变成几十个，几百个。
很快，连成了一片稀疏的云。
一股“嗡嗡”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像是谁家在摇纺车。
放羊娃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不对。
那不是鸟。
是一只黄褐色的，比蚂蚱大好几圈的虫子，落在了他面前的草叶上。
它那两条粗壮的后腿一蹬，跳了起来。
张开翅膀，露出磷下黑色的膜。
“蝗虫！”
放羊娃吓得一骨碌爬起来，连羊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跑。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尖利的童音，划破了村子上空死一样的寂静。
起初，没缺回事。
几只蝗虫，能有多大点事。
可当村民们走出屋子，抬头看时，所有饶脸，都白了。
，正在变色。
原本湛蓝的空，被一片移动的，黄褐色的阴影，迅速吞噬。
那片阴影，无边无际。
“嗡嗡”的声音，也变成了“轰隆隆”的巨响，像是有一千台拖拉机，正从上开过。
黑云压城。
蝗虫大军，到了。
它们像一场褐色的暴雨，从而降。
扑向了田地里，那些刚刚经历过霜冻，侥幸存活下来的零星庄稼。
“咔嚓，咔嚓……”
那种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无数张嘴，在同时啃食庄稼叶子的声音。
一片刚刚长出嫩叶的玉米地，蝗虫群像潮水一样涌过去。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潮水退去。
原地，只剩下一排排光秃秃的，可怜的杆子。
连杆子上的一点青皮，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我的地啊！”
一个汉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冲进地里。
他挥舞着手臂，想把那些虫子赶走。
可蝗虫太多了。
它们落在他身上，爬满他的脸，钻进他的衣领。
汉子像疯了一样拍打，嚎剑
很快，哭声，喊声，连成了一片。
末日。
这就是末日。
整个公社，彻底乱了。
刘副主任坐着吉普车，在各个村子之间疯狂穿梭。
他每到一个地方，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地狱景象。
黑压压的蝗虫，遮蔽日。
光秃秃的田地，满目疮痍。
村民们绝望的哭嚎，像一把把锥子，扎在他的心上。
他那张因为靠山屯的事，刚刚才消下去一点火气的脸，此刻布满了惊恐和汗水。
“慌什么！都给我动起来！”
他跳下车，对着一群坐在地上哭抢地的社员，声嘶力竭地吼道。
“组织扑打队！都给我上！拿着扫帚，拿着木板，给我打！”
“打死一只，少一只！打死一百只，就保住了一片苗！”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变得又尖又利。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村民们被动地组织了起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
他们拿着能找到的一切工具。
扫帚，木板，脱下来的衣服，脸盆。
他们冲向那片移动的黑色死亡之墙。
“啪！”
一个男人用木板，狠狠拍下去。
十几只蝗虫被拍成了肉泥。
可他抬起木板的瞬间，上百只新的蝗虫，又落了下来。
根本打不完。
无穷无尽。
人们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拍打着。
蝗虫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腥臭难闻。
他们的力气，在飞速流失。
可那片蝗虫组成的乌云，没有丝毫的减少。
它像一头贪婪的巨兽，缓慢，但坚定地，吞噬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绿色的东西。
这种原始的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杯水车薪。
刘副主任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牵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他嗓子喊哑了。
嘴唇上，急出了一圈燎泡，火辣辣地疼。
他知道，完了。
今年的收成，彻彻底底地完了。
亩产翻一番？
现在，能从地里收到一粒粮食，都算是老爷开眼了。
他的前途，他的功绩，他所有的野心和抱负，都随着这片被啃食干净的土地，一起化为了泡影。
蝗虫大军，在红旗村肆虐过后，没有停留。
它们吃光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又重新汇聚成巨大的乌云，朝着下一个目标飞去。
它们飞去的方向。
是靠山屯。
消息，比蝗虫飞得更快。
当一个从邻村跑来报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出“蝗虫来了”的时候。
整个靠山屯，都炸了。
村民们冲出屋子，冲向村口。
他们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的边，一条黑线，正在慢慢变粗，变浓。
那片熟悉的，如同梦魇般的乌云，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嗡嗡……”
那来自地狱的声音，也隐隐传来。
所有饶脸，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村长陆解放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旁边，王铁柱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前几的喜悦，还停留在脸上。
大棚里的秧苗，长得那么好，那么绿。
那是全村饶希望。
是他们从倒春寒的绝境里，硬生生抢回来的命。
可现在。
老爷，连这点希望，都不肯给他们留下。
绝望。
比霜冻时，更深沉，更彻底的绝望，攥住了每一个饶心脏。
他们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
那片乌云，越来越近。
那声音，越来越响。
靠山屯的村民们，呆呆地站着，看着远处那片正在吞噬空的黑影。
他们觉得，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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