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中学生春季运动会跳高决赛的横杆，定格在了一米六五的高度。
王望祖凭借着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和生的一点弹跳力，真的拿下了冠军。
颁奖台上，他举着那张印着“第一名”和一笔不菲奖金数额的证书，对着台下张老师的镜头笑得无比灿烂。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仿佛一切阴霾都已散去，前途一片光明。
张老师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好子！给咱们朝阳镇中学争光了！回去校长肯定得表扬！这奖金，好好拿着，交给你爹妈，或者买点学习资料！”
王望祖用力点头，手心攥着那叠崭新的钞票，感觉从未如此充实和自豪过。那一刻，他是真心想着要还清债务，重新开始。
然而，诱惑的陷阱，往往在你最志得意满时悄然张开。
黑虎仿佛算准了时间，派了几个弟，来堵住王望祖，把他带到县城里的黑虎网吧。
黑虎的语气不再是以往的威胁恐吓，而是邪笑着，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和“祝贺”。
“行啊望祖！听拿冠军了？还得了一笔奖金？厉害啊！”黑虎坐在他的网吧办公室，笑着，“怎么样，虎哥我没骗你吧？跟着我混，运气都不会差。哥给你摆了一桌‘庆功酒’！顺便…把那点账了了，以后轻装上阵，好好读书！”
轻装上阵，好好读书。 这八个字像带着魔力，击中了王望祖内心最深的渴望。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他甚至觉得，黑虎也许没那么坏。
那晚上的“庆功酒”，就在网吧办公室旁，烟雾缭绕的隔间里进行的。
几瓶廉价的啤酒，一堆油腻的烧烤。黑虎坐在沙发中间，他的几个弟不停地灌他酒，吹捧他“少年出英雄”。
酒精和奉承话很快冲昏了王望祖的头脑。当黑虎“不经意”地提起最近服务器新出了一把“限量版屠龙刀”，属性如何逆时，王望祖的眼睛亮了。
“虎哥…那刀，得多少钱？”
“嗨，谈钱伤感情！对你这样的‘高手’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你手上那点奖金，再凑点…哦对了，你冠军奖金不少吧？够啦！”
理智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对虚拟力量的渴望，压过了对现实债务的恐惧和对哥哥的承诺。他想，就一次，就买这一把，以后再也不碰了。有了这把刀，他就能在游戏里“称王称霸”，把以前受的欺负都找补回来。
他颤抖着手，把刚刚捂热还没焐透的冠军奖金，连同之前攒下的一点零花钱，全都交给了黑虎。
钱到手，黑虎脸上的笑容瞬间冷淡下来。他掂量着钞票，嗤笑一声：“行了，庆功结束。子，你还太嫩了。那刀的事儿，等着吧，有货了通知你。”完，便不再搭理他，转身和混混们继续喝酒赌钱。
王望祖愣住了，酒醒了一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但此时再要回钱，已绝无可能。
接下来的几，他像着了魔一样，守在黑虎的网吧里，隔一段时间就追问“屠龙刀”的消息。
黑虎不胜其烦，最后把他推到一台电脑前：“刀没到，先帮着‘代练’几个号顶顶账！不然你那点钱哪够？”
于是，冠军带来的短暂光辉迅速褪去。王望祖再次沉沦，甚至变本加厉。
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学校，害怕张老师和父亲问起奖金的去向。
他只能蜷缩在网吧角落那个最破旧的机位上，没日没夜地替黑虎打金、练号，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麻痹自己的悔恨和恐惧。
黑虎则扣留了他的身份证和参赛证，名义上是“防止他弄丢”，实则是将他牢牢控制在手心。
他唯一残存的理智，是用网吧前台的公用电话，给周明打了个电话，叫哥哥接听。
他强装出轻松愉快的语气，告诉哥哥自己“比得很好，一切都好，奖金存起来了，准备买学习资料”。挂断电话后，他在嘈杂的网吧里，把脸埋进油腻的键盘，肩膀无声地颤抖了很久。
县一中，物理竞赛集训教室。
王石安收到弟弟报喜的电话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他觉得弟弟终于走上了正轨，自己放弃助学金的选择是值得的。他更加拼命地刷题、研究实验，梦想着拿到竞赛一等奖，为弟弟挣一个更好的未来。
直到周末，他抽空去了一趟县新华书店，想给弟弟买几本初三的辅导书作为鼓励。在书店门口，他迎面撞见了朝阳镇中学的体育张老师。
“张老师！”王石安惊喜地打招呼。
“石安？正好碰上你！”张老师也很高兴，但随即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哎，对了，望祖呢？县运会结束都一个星期了，也没见他把奖金交到学校财务室登记啊？校长还等着开会表扬他呢。”
“奖金…登记？”王石安瞬间感觉不对，“他不是…奖金自己存起来买学习资料了吗？”
张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学校有规定，比赛奖金属于专项奖励，需要登记备案的。我亲自跟他的啊。这子…是不是贪玩给忘了？你见着他可得他，让他赶紧来学校一趟。”
王石安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弟弟在电话里那“轻松愉快”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掩饰和虚假！
他再也顾不上买书，转身就朝汽车站跑去。他必须立刻回朝阳镇，找到弟弟问个清楚！
来到朝阳镇黑虎网吧门口，这里是黄毛在管，没看见望祖，可能在县城总部。王石安又急忙奔向回城的中巴车，运气挺好，刚好要发车。
推开县城黑虎网吧的大门。角落里弟弟王望祖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t恤衫，头发油腻蓬乱，正被黑虎的弟骂骂咧咧：“妈的，练这么慢，今晚不把这个号练到35级，看虎哥怎么收拾你！”
王望祖低着头，手握着鼠标唯唯诺诺地应着。
“王望祖！”王石安愤怒的一声怒吼！
王望祖猛地抬头，看到哥哥怒发冲冠地站在电脑前，脸上“唰”一下就白了。
黑虎也从办公室走出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戏谑的冷笑，抱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王石安冲上前，一把抓住弟弟的领口，眼睛盯着他：“奖金呢？张老师的登记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的一切都好，就是在这里给缺狗？”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
王望祖被哥哥眼里的怒火给吓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不出来。
“话啊！”王石安猛地摇晃了他一下，“钱呢？冠军的奖金呢？”
“钱…钱…”王望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被他拿来跟我买‘屠龙刀’了！”黑虎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话，语气充满了嘲弄，“可惜钱不够，只能在这儿打工抵债喽！”
“屠龙刀…”王石安重复着这三个字，看着弟弟瞬间惨白的脸，一切都明白了。巨大的失望和被骗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了。
他猛地扬起手——
王望祖吓得闭上了眼睛，缩起脖子。
但那只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狠狠地、重重地砸在电脑桌的边缘。
“砰！”骨节处瞬间变红。
王石安指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王望祖…我为了你，放弃助学金，熬夜刷题…我以为你真的改了…我以为你真的懂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却硬生生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对不起张老师！你对不起爹娘！你更对不起你自己！”
完，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是那样的决绝。
王望祖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哥哥最后那眼神，比任何打骂都让他感到刺痛和恐惧。没有粒忧和鼓励，只剩下彻底的失望。
黑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嗤笑道：“愣着干嘛？你哥不要你喽！乖乖给老子回去练级！”
王望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哥哥消失的方向，感觉整个世界的光，都在那一刻熄灭了。他知道，这一次，他可能真的把最在乎他的人，彻底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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