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草木凋零的凉意，卷着宫道旁银杏树上的金叶簌簌落下，铺得青石板路像是覆了层碎金。日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路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风过时，叶影摇晃，倒添了几分灵动。甄嬛从延禧宫出来时，未作停留，径直往阿哥所去。贴身宫女惢心捧着个描金漆盒紧随其后，盒里衬着软缎，放着针线局赶制的墨色棉袍，还有厨房刚蒸好的、永璜最爱的松子糕，热气透过盒缝，隐约散着甜香。
“娘娘，前面就是阿哥所了，您慢些走——这几日风吹得落叶积在砖缝里，踩上去容易滑。”惢心扶着甄嬛的胳膊，目光扫过路面上堆积的枯叶，语气里满是关切，又顺手替她拢了拢银狐披风的领口，“仔细风灌进领子里，冻着了。”
甄嬛点点头，指尖轻轻按了按袖中的暖炉，抬眼望去。只见阿哥所的朱红宫门半掩着，门檐下挂着的鎏金宫灯虽未点亮，灯穗上沾着的细碎槐叶却被日光染得透亮，倒比暮色里多了几分生气。守门的太监见是娴妃娘娘来了，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双手将宫门推得更开些，声音压得低柔：“奴才给娴妃娘娘请安！娘娘里面请，大阿哥这会儿正在书房练字呢，方才还问了一回，想着娘娘今日会不会来。”
刚踏入庭院，就听见书房里传来“唰唰”的落笔声，伴着太监温吞的提醒：“大阿哥，您这‘永’字的竖钩再往回收收力道，先生竖钩要像松针似的，挺拔却不扎眼才好。”甄嬛脚步放得更轻，顺着声音往书房走，隔着糊着素色窗纸的窗棂往里瞧——永璜穿着宝蓝色缎面袄，领口绣着浅青缠枝纹，总角系着同色绸带，正坐在梨木书桌前握笔书写，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永璜。”甄嬛轻轻敲了敲窗棂，声音柔缓。永璜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了，搁下笔就往门口跑：“娴额娘！您来了！”他拉住甄嬛的手，手微凉，甄嬛连忙将其揣进披风暖着，笑着问了句“怎么又忘了搓手”，便被他拉进了书房。
书房里暖融融的，地龙热气混着墨香。甄嬛扫过书桌上的洒金宣纸，目光落在“地玄黄”四字上，温声赞道：“‘黄’字撇捺见力道，比上次进步多了。”永璜得意地笑，每日练一个时辰，又提了句梦见和她捡银杏叶。甄嬛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允诺好时带他做叶笼，随后便让惢心拿出墨色棉袍。永璜穿上后欢喜不已，又要给甄嬛倒茶，被惢心拦了两句，终究还是亲手递了杯菊花茶。
甄嬛接过茶，又问了句他的功课，永璜乖乖答了，还提了想等海兰的孩子出生，当哥哥教弟弟读书习字。甄嬛笑着应了，从盒里拿出松子糕递给他，叮嘱道：“明日先生教算术，不懂就问。”永璜用力点头，又声三阿哥想与他玩弹弓，被张嬷嬷拦了。甄嬛刮了刮他的鼻子，让他学着照管弟，等开春再玩。
约莫一刻钟后，甄嬛见永璜还要练字，便起身道：“永璜，额娘该回去了，你好好练字，明日我再来看你。”永璜虽不舍，却也听话地松开手，叮嘱她路上心。甄嬛揉了揉他的头发，跟张嬷嬷交代两句，便与惢心一同往外走。
刚出阿哥所宫门，就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站着两人——二阿哥穿着浅粉色缎面袄，身旁宫女穿石青色宫装，捧着食盒，正是魏嬿婉。甄嬛脚步微顿，目光落在魏嬿婉身上时，对方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
二阿哥先瞧见甄嬛，拉了拉魏嬿婉的衣角，迈着步子跑过来，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儿臣给娴娘娘请安。”
甄嬛停下脚步，笑着扶起他，指尖碰了碰他微凉的脸颊，温声问道：“这么冷，怎么不在书房待着？是刚练完字，要去别处吗？”
“回娴娘娘的话，儿臣刚练完字，嬿婉姐姐御膳房新做了枣泥糕，要带儿臣去拿。”二阿哥仰着脸，指了指不远处的魏嬿婉，“婉嬿姐姐枣泥糕热着吃才好吃，所以我们走得快了些。”
甄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目光落在魏嬿婉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探究：“魏嬿婉，我记得你之前在四执库当差，负责打理宫饶衣物，怎么如今到了二阿哥身边伺候？”
魏嬿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头垂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食盒边缘——她方才瞧见甄嬛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如今被直接点名，更是觉得那道目光像带着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强压着心底的防备，声音放得柔婉：“回娴妃娘娘的话，几月前四执库的刘姑姑奴婢手脚还算麻利，又略懂些笔墨，正好二阿哥身边缺个识字的宫女，便举荐奴婢来阿哥所当差，伺候二阿哥的起居和笔墨。奴婢愚笨，还望娘娘日后多多指点。”
“略懂笔墨？”甄嬛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她垂着的眼，“四执库差事繁杂，能在里头练出笔墨功夫，倒也难得。你既在二阿哥身边，可知他脾胃弱，枣泥糕虽甜，却不能多吃？还有他爱出汗，风一吹就容易着凉，日后带他出来，记得多备件薄袄。”
魏嬿婉心里一紧——甄嬛这话看似是叮嘱，实则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了解二阿哥。她攥着食盒的手指更用力了些，指尖泛白，脸上却依旧堆着谦卑的笑：“娘娘提点的是，奴婢记下了。往后定多留意二阿哥的饮食起居，绝不让他受委屈。”
“哦？”甄嬛挑了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嬿婉倒是很机灵，也难怪能从四执库，来到二阿哥身边伺候呢。”
这话一出，魏嬿婉的身子瞬间僵住，娴妃似是意有所指，她是发现了什么？ 可面上，她依旧不敢抬头，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回娘娘，奴婢愚笨，只是听主子和管事的安排，尽心伺候主子。”
“这样就好。”甄嬛淡淡开口，目光从她紧绷的肩线移开，落在不远处的二阿哥身上，“我只是随口一提。二阿哥身子弱，你更要用心去照顾。”
“是，二阿哥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一定会护二阿哥周全。”魏嬿婉对娴妃警惕之心更重。上一世永琏的死也很奇怪，她只是听过，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如果上一世，永琏的死是宫里的人下的手，那这个人会是谁呢？金玉妍？高曦月？亦或是海兰？或者苏绿筠？不管是谁，她都要防着点。
甄嬛此时对魏嬿婉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宫女挺有手段，入宫不久，就能从四执库调到皇子身边，的确不简单。甄嬛完就带着惢心回了翊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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