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的山就像泼了墨的画,清江绕着山弯出一条银带子,在这片喀斯特地貌的褶子里,长阳堡镇村藏得比世外桃源还深,硬生生嵌在1700米的云堆里。这儿的冬是急脾气,霜降刚过,山风就裹着峭壁的寒气往下冲,刮过村子时卷着枯叶呜呜叫,听着像山顶老人哭丧,又像溪沟里有孩嗷嗷哭。村里老人嘴碎,总这是恶鬼食人鱼喊同伙呢,一到这时候,家家户户立马关紧木门,连狗叫都缩着脖子,生怕惊动了啥不干净的。
1957年那个冬夜,刚满十二岁的刘绍南还是个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他裹着打补丁的粗布棉袄,手里举着娘刚点的火把,火把柄是爹彭学武特意削的油茶木,粗细刚好攥在手里。快去快回,别往溪坑里头钻!娘在门口喊的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刘绍南含糊应了声,脚已经踩上了碎石路,压根没把嘱咐当回事。
那时候堡镇村还没通上电,晚上全靠月亮星星,偏巧这是多云,云层厚得像泡了水的棉花套子,把月光捂得严严实实。火把的火苗就拳头大,在风里抖得像筛糠,把刘绍南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路边灌木丛上,活脱脱就是老人嘴里的黑影怪。他赶紧哼爹教的山歌壮胆,结果歌声刚飘出去就被风吞了,只剩火把烧着,还有脚下碎石响,在静得可怕的山里格外刺耳。
溪坑离村不远,绕三个山弯就到。还没走近呢,刘绍南就听见潺潺流水里混着种奇怪的声,像有一大堆玩意儿在水里瞎扑腾。他顿时来了劲儿,把火把举得更高,踮着脚悄悄摸过去。溪坑边的鹅卵石结了层薄冰,踩上去滑溜溜的,他赶紧扶住旁边老桃树的枝桠,借着昏黄的火光往水里一瞅——这一眼,直接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血都快冻住了!
水面下几十条黑影来回窜,身子细细长长,差不多有成年人胳膊那么大,最吓饶是,这些居然长着四只短脚,在水里划得东倒西歪,活像穿黑衣服的鬼跳大神。刘绍南大气都不敢喘,火把光映在水面上,照出它们灰褐色的皮,还带着乱七八糟的斑纹,在光影里闪来闪去,那叫一个渗人!
这不就是老人的恶鬼食人鱼刘绍南心脏狂跳,攥火把的手心全是汗。他想转身就跑,可脚像被钉死在地上,好奇心跟勾魂似的,逼着他再看一眼。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哇——突然炸穿夜空,那声音又亮又惨,分明就是婴儿哭丧的动静!
刘绍南吓得一哆嗦,火把差点掉水里。他猛一回头,就见头顶枯树枝上一道黑影地冲下来,翅膀扇得风都带着凉气,直扑水面。水里的黑影瞬间乱成一锅粥,全往石缝里钻。那黑影在水面一点,抓着一条长脚又飞快地冲上去,落在旁边峭壁上。借着摇晃的火光,刘绍南看清楚了——是只超大号的猫头鹰!羽毛是深褐色的,眼睛亮得像两盏电筒,死死盯着水面,刚才那婴儿哭,居然是它叫的!
峭壁上的猫头鹰歪了歪头,好像发现了这个人类屁孩,低低叫了一声。刘绍南这才反应过来,魂都吓飞了,挥舞着火把大喊滚!滚!,转身就往家冲。路上的碎石硌得脚生疼,棉袄被树枝刮破了也顾不上,直到冲进家门扑进娘怀里,才地哭出来,语无伦次地讲刚才在溪坑见的怪事。
爹彭学武正在灶房烧火,听见动静立马跑出来。他接过娘手里的火把,看着儿子浑身发抖、脸白得像纸,眉头皱成了字。等刘绍南哭够了,结结巴巴把事儿清楚,彭学武脸色变得特别难看,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擦了擦儿子脸上的眼泪和灰,沉声道:绍南,今晚这事儿,跟谁都不能。以后夜里绝对不准靠近溪坑,记住没?
刘绍南从没见过爹这么严肃,含着泪点头,把这话刻进了心里。那晚上他躺在床上,耳边总回响着那婴儿哭,眼前全是水里窜的黑影,翻来覆去直到快亮才睡着。打那以后,半夜别去溪坑成了他的死规矩,也在村里传开了。大人们总拿他的事儿吓唬孩:敢夜里去溪坑?心被恶鬼食人鱼拖下水,连骨头都剩不下!
日子一过,刘绍南从愣头青长成了壮实的伙子,娶了媳妇生了娃。可溪坑那晚的怪事,像颗种子埋在他心里,不但没忘,反而越来越清晰。他成了村里的主要劳力,跟着爹上山砍柴、下地种玉米,没事就不自觉往溪坑方向瞅。他发现,爹和村里几个老人,每隔几就提着竹篮去溪坑那边,回来时篮子是空的,身上却总沾着水草和泥。
有一回,刘绍南跟着爹上山采药,路过溪坑时,看见爹蹲在溪边石头上,手里捏着几片新鲜鱼腥草,心翼翼往水里放。他刚要走过去问,爹突然回头,眼神里带着警惕:你跟过来干啥?赶紧回去!刘绍南只好站住,看着爹在溪坑边忙了好半,直到太阳落山才慢悠悠站起来,走之前还往水里丢零啥。
这疑惑在他心里憋了十几年,直到1978年秋,彭学武风湿性关节炎犯了,躺在床上动不了。那晚上下着雨,刘绍南在床边给爹擦身子,看着爹苍老的脸和满是老茧的手,终于忍不住问:爹,当年溪坑里的恶鬼食人鱼到底是啥?您和叔伯们总去溪坑,到底在忙啥?
彭学武沉默了好一会儿,咳嗽几声才慢慢开口。他声音沙哑得像磨沙子,把藏了几十年的秘密了出来。原来,那些被村里缺的长脚,根本不是怪物,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大鲵,也就是咱们常的娃娃鱼。堡镇村的溪坑水干净得能照见人,水温常年15度左右,石缝和水草又多,简直是娃娃鱼的五星级豪宅。
民国那时候,就有外人来这儿捕娃娃鱼,能卖大价钱。彭学武叹口气,眼神飘向窗外的山,你爷爷那辈人为了护着这些鱼,就编了恶鬼食人鱼的瞎话。后来解放了,还是有人偷偷来捕,我们几个老人就合计着,把这传编得更真点,还特意学猫头鹰叫,夜里在溪坑边喊,就是为了把捕鱼的吓跑。
刘绍南直接愣住了,想起时候听见的婴儿哭,想起爹和老人们在溪坑边忙活的样子,瞬间啥都明白了。那些被村里人怕得要死的,原来是得好好护着的水中宝贝;爹们代代传的规矩,不是迷信,是最实在的护娃智慧啊!
从那起,刘绍南接六的班,成了娃娃鱼的守护神。他再也不怕溪坑了,反而去溪边转悠。他学着爹的样,在溪坑边种鱼腥草和菖蒲,给娃娃鱼搭藏身之处;遇上干旱年份,就带着村里人从山塘挑水灌溪坑,保证水够干净够多;有外人不怀好意来打听娃娃鱼,他就把恶鬼食人鱼的传讲得活灵活现,吓得对方拔腿就跑。
1992年,堡镇村的娃娃鱼栖息地被定为县级自然保护区,村里成立了护鱼队,刘绍南顺理成章当了队长。他带着队员在溪坑周围装监控,定了巡逻规矩,还在村里开科普课堂,给孩子们讲娃娃鱼的习性和保护知识。以前的恶鬼食人鱼传,反倒成了最好的教材,孩子们听着传,再看溪坑里真实的娃娃鱼,从就知道要护着这些家伙。
现在刘绍南已经七十多了,头发白得像雪,背也驼了,但每还是拄着拐杖去溪坑转一圈。夕阳下,他坐在当年爹坐过的石头上,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娃娃鱼,笑得满脸褶子。溪坑的水还是那么清,山风还是呜呜吹,但在他听来,那根本不是恶鬼哭,是娃娃鱼在唱歌,是村里人一代代护着它们的歌。
峭壁上的黑影早就没影了,婴儿哭也成了难忘的回忆。在这云顶上的村里,恶鬼食人鱼的传还在一代代传,但传背后的秘密,还有那份对自然的敬畏和守护,早就刻进了每个堡镇饶骨子里,比山还沉,比清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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