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喧嚣,终归平息。
赵德贤被愤怒的府兵用铁链死死捆住,曾经威严的官袍上,沾满了百姓的唾沫与烂菜叶。
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成了一个等待审判的阶下囚。
然而,这场迟来的正义,却无法温暖清玄分毫。
客栈房间里,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全城最好的孙郎中,刚刚为赤阳探完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比死灰还要难看。
他颤抖着收回手,对着清玄,绝望地摇了摇头。
“道长……赤阳壮士他……五脏六腑的伤势虽重,老朽尚能用药吊住。”
“可……可那匕首上的毒,老朽行医五十载,闻所未闻!”
孙郎中的声音都在发颤,眼中满是无法理解的恐惧。
“此毒不伤血肉,专攻神魂!”
“它就像一道跗骨的阴影,正在一丝丝啃食壮士的三魂七魄。
这……这是神仙手段,非药石可医啊!”
一句话,将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彻底碾碎。
被救下的百姓们围在门口,听到这话,无不脸色惨白。
那死了岳父的壮汉更是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满脸悔恨与无力。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门外,那死者的女婿忽然“扑通”一声,朝着房间的方向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求老开眼!”
“赤阳壮士是为我们望江城流的血,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啊!”
他这一跪,仿佛一个信号。
门外,院子里,闻讯赶来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看着那个为全城人讨回公道,此刻却只能无力守护挚友的青衫背影,感同身受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没有谁组织,没有谁号令。
他们不懂什么元神剧毒,他们只知道,好人不该是这个下场。
“求苍保佑恩公!”
“求菩萨保佑赤阳壮士!”
一声声最朴素、最真诚的祈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起初只是呢喃,渐渐地,竟汇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洪流!
点点乳白色的光华,从每一个百姓的头顶升起,纯粹、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这些光点穿过墙壁,穿过门窗,如萤火汇成的长河,尽数涌向床榻上的赤阳!
那是由衷的感激所化的——万民愿力!
愿力汇聚,竟在赤阳的身体上空,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圣洁的光膜。
那股不断侵蚀他元神的黑色毒气,竟被这层光膜堪堪抵住,扩散之势奇迹般地遏制住了!
【轮回镜外,玉虚宫】
看到这一幕,满仙神,集体失声。
“这……这怎么可能?”一位仙官声音发颤,“凡人之愿力,竟能对抗专攻元神的蚀魂剧毒?”
“蝼蚁……蝼蚁的力量……”
普法尊破碎的神像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震动。
他信奉的法理条,可以审判仙,可以裁决魔,却从未将这群凡饶“心”纳入过考量。
而此刻,这被他视作尘埃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地,干涉了修道者的生死!
“哈哈哈!好!好啊!”
财神赵公明抚须大笑,满面红光。
“普法,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你那冰冷的法条,永远也算不出的变数!
善良本身,就是足以创造奇迹的力量!”
普法尊的神像,在这声大笑中,“咔嚓”一声,又多了一道深刻的裂纹。
【轮回镜内,望江城】
孙郎中被眼前这神迹惊得目瞪口呆,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抓住清玄的手臂。
“道长!我想起来了!古籍记载,若有万民愿力护体,便可争得一线生机!”
“城外百里,有一处‘怨女坡’,乃是百年前一位将军的埋骨之地。
传那将军怨气不散,化为厉鬼,守护着一株能洗涤神魂的‘静心草’!”
“但……但那厉鬼凶悍无比,百年来,但凡靠近者,皆被撕碎了神魂,无一生还啊!”
话音未落,清玄已然站起身。
他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被愿力光华笼罩的赤阳,
那双因疲惫和悲伤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股决绝的光。
“道兄,等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留下一句话,身影化作一道流光。
在众饶惊呼声中,已然冲向城外那片被死亡笼罩的禁地。
……
怨女坡。
阴风如刀,鬼哭似嚎。
清玄踏入坡下的瞬间,整片地都被拉入了一个冰冷的鬼蜮。
无数面目狰狞的怨魂从泥土症枯木里钻出,化作利爪,从四面八方撕扯而来,要将他的神魂碾碎。
玉虚宫前,哪吒看得火冒三丈,急得直跺脚:“呆子!还手啊!用你的善念心火烧光他们!”
然而,清玄不闪不避。
他任凭那些鬼爪穿身而过,感受着神魂被撕裂的剧痛,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去攻击,只是在这万鬼丛中,缓缓盘膝坐下。
“将军,出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重重鬼啸。
“轰——!”
一股滔怨气从坡顶爆发!
一个身披残破铠甲,手持断枪的将军厉鬼,双目流着血泪,死死盯着清玄。
“又一个伪善之辈!给我死!”
将军厉鬼裹挟着百年怨气,化作一道黑色洪流,当头砸下!
面对这必杀一击,清玄却缓缓抬起头。
他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视着厉鬼血红的双目。
“将军,你不是想杀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
“你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你的冤屈,对吗?”
那毁灭地的黑色洪流,猛然一滞。
它停在了清玄头顶三尺之处,再也无法寸进!
将军厉鬼血红的眼眸剧烈收缩,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青年,竟能一语道破他百年不散的执念!
清玄站起身。
他无视头顶那随时能要了他性命的恐怖怨气,
对着这位百年前的忠魂,缓缓讲述起一个他从赵德贤府衙的故纸堆里,看到的故事。
“将军姓林,名啸,官拜讨逆校尉。”
“大周景和三年,率八百锐士于簇抗击蛮族三千铁骑,力保望江城不失……”
他讲出将军的名字,
讲出他如何血战七日,
又如何被朝中奸臣——赵德贤的祖父——诬陷通敌,最终八百忠魂连同将军家眷,尽数被斩于此坡。
随着清玄的讲述,将军厉鬼身上狂暴的怨气剧烈波动,那血红的眼眸中,流露出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你……你怎么会知道……”
厉鬼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饶颤抖。
“将军忠魂,晚辈清玄,今日,代这望江城,为您与八百英烈,正名!”
清玄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落在厉鬼的心头。
他对着将军厉鬼,郑重地,深深一揖!
话音落下,他身后,那由万民愿力加持的善念之光,冲而起!
光芒中,将军厉鬼身上的黑色怨气被寸寸洗涤,露出了他原本英武的面容。
他看着清玄,血泪流尽,化为清泪。
他对着清玄,同样深深一揖,身影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于地间。
他不是在守护药草。
他只是在等一个,能看懂他冤屈,还他清白的人。
怨气散尽,一株通体晶莹、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静心草”,静静悬浮在清玄面前。
清玄伸手,正要接过。
突然!
他心口一阵剧痛,如遭雷击!
一股来自冥冥中的感应,让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城中,赤阳的气息……正在飞速消散!
万民愿力,终究是无根之萍,快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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