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氛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严肃，凤遇竹轻咳一声，打岔道：“何况，如今有先生坐镇，输不了。”
百里怀萧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接茬道：
“那么，除工部之外，可还有其他需要在下效力的？”
话落，凤遇竹眉心紧了紧：
“倒是有一人，需先生多加留意。”
“谁？”
“如今的刑部员外郎——刘守仁。”
“此人有何不妥？”百里怀萧问道。
凤遇竹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刘守仁此人，表面上公正无私，与人为善，但实则心机深沉，城府极深。”
“我之前便有所留意，而今，我疑心此人，已为六皇子党羽。”
百里怀萧点头应下，此番有关朝中的谈话也总算告一段落。
“此次既是替殿下委托先生，也是同先生辞别。”凤遇竹沉声道，“北蛮战事告急，一日后便得动身启程，尚不知归期。”
“我虽不在京中，先生遇诸事，切莫怕叨扰，皆可寻凤府代为解决。”话罢，她又补上一句，“知先生才思敏捷，定能应对得当，只是凤某也想尽己所能，为先生做些微末事。”
话落，百里怀萧微微一笑，并未推辞，点头应下。继而似是想到什么，抬眼看向眼前人：“公子行军北蛮，不日便要启程。此事……还未告知柳姑娘？”
“……是。”凤遇竹答道。
“为何？”
凤遇竹微微一顿，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缓缓道：“她……心思最为细腻，此行凶险，我不想让她担忧。”
“有趣儿，”百里怀萧顺着凤遇竹视线瞧了一眼，“凤公子不畏蛮敌，却怕柳姑娘这样一个文气女子。”
“不是怕她，”凤遇竹无奈笑笑，“是怕她伤心。”
“不知先生是否也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她道，“能让你宁愿独自面对千难万险，也不愿让她承受一丝一毫的忧愁与不安。”
她的语调十分平和，某种难言的情愫几乎顺着字句流淌出来：“在遇见她以前，我活着，仅仅是因为不能死。而遇见她以后，我活着，却是因为不想死。”
百里怀萧神情微动。
“我有时甚至觉得，世上若是没有她，便没有存在的必要。遇见她，同她待在一起，从她踏入我生命的那一刻起，我才算真正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落下的尾音带动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掩下那双妖异瞳孔中漾开的涟漪。
“同她待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在感谢着上苍的眷顾，却也开始怕死，”凤遇竹并未注意到眼前人微不可察的异样，“怕同她待在一起的时日太短，怕她难过伤心。”
“这样大概不够具象，”凤遇竹深吸一口气，“我换个法吧。”
“这世间，有一个人，她的身上，有只有你才能闻到的味道；她的眼睛，有让你晕眩的魔力；她靠近你一分，心脏会比脑子更快给出最强烈的反应；她亲你一下，你整个人就会激动到发抖心悸。”
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这根本就不是言语能表述出来的，就像没有任何语言能解释她几乎想一口一口将柳烟桥吞拆入腹，又心放轻想将她揉进身体里的手。
“面对这样的人，总是会生出些惧意。怕她离开，怕她难过。”
百里怀萧的思绪似乎是随着凤遇竹的话飘远，以至于眼前人话音落地良久仍没有丝毫开口接话的意思。
“先生。”
“先生？”
直到凤遇竹唤她，她才终于回过神，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调接过话，顾而言他：“公子总不能一直瞒着她。”
“……我会尽快同她的。”
……
彼时，宅中书房——
“金吉，”笙莫站在桌前，对着桌上的书左翻翻右翻翻，低声询问身旁的金吉，“百里读书……真的从来不看第二遍吗？”
“是啊。”金吉老实回答。
“那她还将看过的书带着干嘛？”笙莫疑惑。
金吉转过头看向笙莫，又看了看眼前的书本：“这些都是姐拿到京城才看完的啊。”
笙莫一僵，默默看了眼面前少也有五六十本的书堆，发出质疑：“她每日好几本，真能看进去吗？”
“自然，”金吉取出一本书递到柳烟桥手中，回答的语调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凡是读过的书，姐皆过目不忘。”
“我不信。”笙莫扫了眼桌上的书堆，转身朝着书架走去，她上下看了看，“金吉，你……这前主人留下的书，会不会有百里怀萧没看过的呢？”
不等金吉作答，她从书架上抽出几本，随后转身看向桌对面人：“柳姐姐，挑好了吗？”
柳烟桥点点头，笙莫见此，冲几人招招手：“那咱们回楼去吧。”
于是一行四人回到楼，上了二楼，只见百里怀萧与凤遇竹仍端坐桌旁。
笙莫见此，快步走上前，轻轻叩了叩百里怀萧面前的桌面。
百里怀萧顺着她的手看向她，并不知她如此何意。
“听金吉，你过目不忘，”姑娘眨着星星眼，“真的吗？”
百里怀萧有些莫名，却也只得叹息接话：“不上，只是记性好些而已。”
“那我考考你，”根本不听她如何，笙莫直接翻开手里的书，“‘有熊有罴，有猫有虎’的下一句是什么？”
百里怀萧无奈接受抽背：“《诗经》中的《大雅·韩奕》篇。‘庆既令居，韩姞燕誉。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爵侯伯，实墉实壑，实亩实藉。献其貔皮，赤豹黄罴。’”
笙莫不信邪，将书给金吉，翻开下一本：“那‘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呢？”
百里怀萧只得继续回答：“这是《中庸》里的句子，‘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下一句是‘其不善者，而必以告之；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笙莫又将这本丢给金吉，换下一本念道：
“凡治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
“《韩非子·八奸》”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国语·周语下》。”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孟子·尽心下》。”
“……”
一轮下来，笙莫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百里怀萧：
“你还真是个妖孽啊……”
“你夸人未免难听了些。”百里怀萧古井无波道。
“那百里大人教教我怎么夸人？”
听着两人交谈之声，凤遇竹看了眼窗外，见日将正午，无意留下用饭，起身同百里怀箫告辞。
百里怀箫知她有旁事，也不硬留。
一行人来的匆忙走得干脆，在笙莫一声声“改日再来”中上了马车，柳烟桥看着身旁人，想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方才百里怀箫是有意支开自己等人，凤遇竹近几日就有些怪怪的。她知道凤遇竹一定有什么大事没有告诉自己。
可她既不，自然是有她的顾虑。柳烟桥想问又觉得不妥，到底还是没开得了口。
“姐姐……”
凤遇竹打破马车内安静的气氛，她语调夹杂着些许踌躇，半点不似方才在屋内的意气风发，
“我有事要同你讲。”
柳烟桥心中生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何事？”
“……”
不知为何，凤遇竹竟莫名有些心虚，
“一日后，我便要动身前往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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