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页账本晾在绳上，朱砂笔在“西门庆欠银三两六钱”旁边画了个鲜红的圈，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突然笑出声。武大郎正蹲在灶台前揉面，听见动静抬头，发间还沾着面粉：“咋了媳妇？”
“你看，”她把账本递过去，指尖点着那个红圈，“这老东西昨又来赊饼，月底一起结，我让他在这画了押。”纸上除了西门庆歪歪扭扭的签名，还有个沾着油渍的指印，看着格外滑稽。
武大郎的脸瞬间涨红，手里的面团被捏得变了形：“他还敢来？上次欠的还没还呢！”他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灶沿上，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抄起墙角的擀面杖就往外冲，“俺去找他要！”
“回来！”潘金莲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差点被带得打了个趔趄，“你这性子啥时候能改改？他就是故意激你动粗，好把咱的摊子砸了。”她夺过擀面杖往案板上一磕，面粉簌簌落在两人鞋面上，“坐下，我教你个法子。”
武大郎悻悻地坐下，手指抠着灶台边缘的裂缝。潘金莲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软了软，舀了勺温水倒进他手里：“洗洗手，听我。咱明做百十个碱水粽，往馅里多搁点蜜枣，去县衙门口摆个摊。”
“做粽干啥？”他抬头时，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前襟上洇出水点，“端午还早着呢。”
“笨，”她用毛巾擦掉他脸上的面粉，“新上任的知县老爷是南方人，最爱吃甜粽。咱去那儿摆摊，正好‘偶遇’他，顺便把西门庆欠漳账本递上去——你，官老爷会不会管？”
武大郎的眼睛亮起来，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这、这能成？”
“试试不就知道了。”潘金莲拍了拍他的手背，触感粗糙却暖和，“你忘了上次王婆的？这知县最恨商贾欺民，西门庆在阳谷县欠了多少饶账，早有人憋着告他了。”
第二没亮，两人就支起摊子。潘金莲往粽馅里拌蜜枣时，武大郎蹲在旁边数粽叶，数着数着突然抬头：“媳妇，俺昨儿见武松了。”
“嗯？”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咋没进来？”
“他在城外扎营，怕带一身煞气冲了你。”武大郎的声音低下去，“还……下个月要带咱去济州府，那边有个比武大会，他想让俺也去试试。”
潘金莲心里一动。她知道武大郎年轻时练过些拳脚，只是后来生了场大病才长不高，平日里总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她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粽坯：“去！咋不去？让那些你‘三寸丁’的看看，俺家大郎啥都会。”
武大郎的脸更红了，捏着粽坯的手指微微发抖：“可、可俺这身子……”
“身子咋了？”她突然提高声音，引来旁边摆摊的张屠户侧目，“上次你扛着五十斤面跑了三条街，比谁都利索！再有武松护着，谁敢笑你？”
正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西门庆带着几个恶奴走过来，油头粉面的样子在晨光里晃眼：“哟，这不是武家娘子吗？今儿不卖烧饼改卖粽了？”他身后的恶奴哄笑起来，“怕是烧饼卖不动了吧？”
潘金莲没理他，只顾着把粽绳系得更紧些。武大郎却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片粽叶，指节发白：“西门大官人，先把欠俺们的账结了。”
“账？”西门庆掏了掏耳朵，一脸无辜，“什么账？我咋不记得？”
“你敢赖账？”武大郎往前迈了半步，明明比西门庆矮了一个头，腰杆却挺得笔直，“俺媳妇有账本！”
“哦？拿来瞧瞧。”西门庆伸出手，眼神里满是轻蔑。
潘金莲把账本递过去，刚要开口，就见西门庆突然抬手，账本“啪”地掉在地上，被恶奴一脚踩住。“什么破烂玩意儿，也配给我看？”他笑着踹翻了旁边的竹筐，粽子滚了一地，蜜枣馅在青石板上糊成黏糊糊的一片。
“你！”武大郎怒吼着扑过去，却被恶奴死死按住。潘金莲见状，突然抓起个刚出锅的热粽，狠狠砸在西门庆脸上。
“烫！”西门庆捂着脸跳起来，恶奴们顿时围上来。潘金莲把武大郎往身后一拉，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扬声道：“街坊们都来看！这是西门庆偷税漏税的证据，俺们早就报给知县老爷了，就等他派人来拿人！”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原来她早就托王婆找了几个被西门庆坑过的商户，凑齐了他偷税的凭证。恶奴们的手僵在半空，西门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胡！”
“是不是胡，等官差来了便知。”潘金莲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见武大郎悄悄捡起地上的擀面杖，正往她身后挪——他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想护着她。
远处传来马蹄声，武松带着几个官差疾驰而来，看到满地狼藉，眉头拧成了疙瘩：“西门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西门庆还想挣扎，却被武松一脚踹跪在地。官差上前铐住他时，他怨毒地瞪着潘金莲：“你给我等着！”
“随时奉陪。”她弯腰捡起被踩脏的账本，武大郎立刻递过块干净布巾，心翼翼地帮她擦着上面的泥印。阳光透过人群照在两人身上，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俺媳妇了，欠债还钱，经地义。”
街坊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张屠户拍着武大郎的肩膀大笑：“武老弟，好样的！”卖布的李婶塞过来块新布料：“潘娘子，给大郎做件新衣裳，比武时穿！”
潘金莲看着武大郎被众人围着道贺，脸上的红晕比蜜枣还深，突然觉得那个红圈画得真值。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晚上包你爱吃的猪肉馅饺子？”
“哎！”他响亮地应着，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面粉，黏糊糊的，却比任何珠宝都让人踏实。
收摊时，武松帮着把东西搬回家，看着灶台上堆成山的粽叶，突然：“哥，嫂子，我买了些糯米，明儿咱再做些粽，送县衙的兄弟们尝尝。”
武大郎搓着手笑：“俺来揉面！”
潘金莲看着他系上围裙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刚穿来时，自己对着这矮丑陋的男人发愁该怎么逃跑。谁能想到，不过半年光景，她会对着他的背影笑出声，会把他护在身后，会在账本的最后一页，认真写下：“今日进账：三十五文。附赠：大郎护着我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夜色漫进窗户时，饺子在锅里翻滚。武大郎把最大的那个夹给她，自己则口啃着个粽子，突然含糊地：“媳妇，俺想好了，比武时俺不打别人，就守着擂台，让他们知道，俺虽矮，却站得稳。”
潘金莲夹了个饺子塞进他嘴里，看着他眼里的光，用力点头：“嗯，咱站得稳。”
窗外的月光落在账本上，那个红圈被月光浸得发亮，像枚印章，盖在属于他们的，踏实得能踩出脚印的日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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