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黄土坡，带着干冷的土腥气。田野里一片萧瑟，沙棘树落光了叶子，裸露着嶙峋的枝条，在灰蒙蒙的空下静静伫立，积蓄着来年的力量。大棚里，最后一茬越冬叶菜也采收完毕，土地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鸡舍里，产蛋率随着日照缩短而自然下降，只留下核心种群，享受着“优鲜优选”标准下的精心照料。
农庄的节奏，仿佛也跟着季节一起慢了下来。但王龙飞和李强心里清楚，表面的平静之下，是另一场无声的“战役”——年终结算。
旧屋改造的办公室里，炉火烧得旺旺的，驱散着严冬的寒意。炕桌上，摊开了七八个大不一、新旧各异的笔记本、账本，还有一沓厚厚的银行流水单、合同复印件、采购票据。王龙飞、李强、张梅三人围桌而坐，神情专注，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翻动和计算器按键的噼啪声。
“枣子的款子，最后那笔到账了。”李强在一张表格上划了个勾，“今年行情确实比去年好点，收购价涨了百分之五，加上咱们分级销售做得好，这块毛利比预想的高。”
王龙飞“嗯”了一声，手指在另一本账册上移动：“‘食之本’的年度结算单也过来了，货款结清，还有一笔品质达标奖金。秦总那边，确实讲信誉。”
张梅飞快地敲击着计算器，将一笔笔收入录入电脑里的电子表格——这是林薇之前帮他们设计的简易财务模板。“平台这边的佣金和流量补贴也结算了，虽然单笔不大，但细水长流，加起来也不少。”
收入一项项确认，接下来是更繁琐的支出。贷款利息、设备折旧、种子化肥、包装耗材、人工工资（包括临时工和核心团队的）、水电燃料、运输快递、还迎…税。
“税……”李强提到这个字，嘴角不自觉地下撇。他拿出一份税务局寄来的纳税申报表初稿，上面需要填写的数字让他头皮发麻。“飞哥，咱这……得交这么多啊？”
王龙飞接过表格，仔细看着应纳税所得额那一栏，沉默了片刻。他早就咨询过镇上的税务员，也让张梅仔细研究过农业相关的税收优惠政策，该抵扣的已经尽量抵扣，但该交的，一分也跑不了。
“该交的交。”王龙飞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合法经营，依法纳税，是经地义的事。这笔钱，不能省，也不能拖。交了税，咱们这生意才做得踏实，睡得安稳。”
他拿起笔，在申报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动作沉稳。李强看着，虽然肉疼，但也知道这是正路，没再吭声。
接下来的几个时，三人埋头于数字的海洋。将所有的收入、支出、资产、负债，一笔笔核对，一项项归类。计算器的屏幕暗了又亮，纸张翻了一遍又一遍。窗外色渐暗，炉火的光芒映照在三人认真而疲惫的脸上。
当最后一组数字敲定，张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最终的损益表和资产负债表打印出来，递给王龙飞。
王龙飞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若千斤。他的目光直接跳到最后几行：
年度总收入： （一个令人欣慰的数字）
年度总支出： （一个同样庞大的数字，包含了所有成本、税费和折旧）
年度净利润： 76.38万元。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李强伸着脖子看过来，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张梅也紧张地看着王龙飞。
七十六万。刨去了所有开支，偿还了部分贷款本金，缴纳了各项税费之后，实实在在留在账上的利润。
这个数字，比他们最开始的预期要好，但距离“一夜暴富”还差得远。它意味着过去一年，起早贪黑、担惊受怕、应对无数危机的所有付出，终于有了一个量化的结果。
王龙飞久久没有话。他想起年初资金链几乎断裂时的焦灼，想起面对“山野本味”低价竞争时的压力，想起机器故障时全员连夜奋战的辛苦，想起制定标准时与老师傅们的磨合……这一年的酸甜苦辣，仿佛都凝结在了这七十六万这个数字里。
“飞哥……”李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咱……咱今年，算是……成了吧？”
王龙飞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和更深沉的思考。他把报表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李强和张梅。
“成了？”他重复了一遍，微微摇头，“强子，这七十六万，不是终点。它还完今年的贷款和利息，再预留出来年开春的种子、化肥、人工垫本，还有设备维护、应急储备……真正能灵活动用的流动资金，并不多。”
他指着报表上的固定资产折旧和待偿还贷款：“咱们的摊子铺大了，家底看着厚了，但身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这七十六万，是咱们拼死拼活挣来的，更是咱们明年还能继续走下去的本钱。不能瞎花，每一分都得用在刀刃上。”
李强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明白了王龙飞的意思。赚钱了，但远没到可以放松享受的时候。农业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留足过冬的粮食。
“我明白了，飞哥。”李重点点头，“那……咱们今年的分红？”
王龙飞沉吟了一下：“按之前约定的比例，该分的分。但大家都要有数，分了红，钱也是要投入到农庄的发展里。明年，咱们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村庄零星的灯火。年终盘点，盘点的不仅是钱财，更是这一年的得失，和对未来的谋划。七十六万的盈利，是对过去努力的肯定，更是吹响新征程的号角。他知道，明年，等待他们的，将是土地承包到期续约、新品类试验、品牌深化、以及更加激烈的市场竞争。
路，还很长。但握着这份沉甸甸的年终报表，王龙飞觉得，自己的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踏实有力。他转过身，对李强和张梅：“收拾一下，明，咱们好好过个年。年过了，接着干！”
炉火映照下，三饶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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