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以惊饶速度发生着蜕变，而这种变化对苏雪而言，无异于一场缓慢而恐怖的噩梦。
墙壁不再是冰冷的混凝土，而是覆盖上了一层不断微微蠕动、散发着温热湿气的生物基质，其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血管状纹路，偶尔还会渗出少量透明的、具有粘性的营养液。原本的通风管道被粗壮的、如同某种生物气管般的增生结构所取代，有节奏地收缩扩张，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将经过荧光菌菇过滤和增氧的空气输送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浓烈的土腥味、类似于金属和臭氧的锐利气息、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如同雨后森林但更加原始和野性的生命芬芳。这种味道并不难闻，甚至有点提神，但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苏雪，她正身处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巨大生物体内。
她不明白这些林羽搞出来的生物是什么？
那些半米长、覆盖着暗红色几丁质甲壳、复眼冰冷无情、挖掘肢锋利如刀的虫子，就在巢穴里爬行！它们高效地工作着，拓宽通道，加固结构，搬运着从地底深处采集来的矿物和地热能量块。它们经过苏雪身边时，甚至会微微停顿一下，那复杂的复眼似乎会“看”她一眼，然后继续无声地工作，仿佛她只是巢穴里另一个需要被服务的“部件”。
苏雪缩在角落里，用毯子紧紧裹住自己，尽管巢穴里温度适宜甚至有点温热。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每一次工蜂靠近都会让她心脏骤停。几前，她还在担心房租和上班迟到，现在她却和一个非人室友，住在一个虫巢里，被真正的虫子包围！
“林……林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崩溃，“让它们……让它们离我远点！我受不了了！这太可怕了！它们是怪物！”
林羽刚从主孵化池调试回来，身上还带着那股浓郁的生物气息。他听到苏雪的哭诉，停下脚步，转过身，用那双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她的剧烈反应。
“可怕？怪物？”他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分析两个陌生的数据，“它们是我设计的高效工作单位。它们的力量是人类的十七点三倍，工作效率是人类工程机械的百分之二百五十，且无需休息，绝对服从。它们是巢穴生存和发展的基石，是完美的造物。”
“但它们看起来像巨大的虫子！它们会动！它们有眼睛！它们就在我旁边爬来爬去！”苏雪激动地比划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我们能不能回去？就算被AIo抓住也比在这里强！”
“回到地面，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七。被AIo捕获，审讯过程中身份暴露概率百分之九十九点八，随后被解体研究或处决概率百分之百。”林羽用冰冷的数据粉碎她的幻想，“而这里，生存概率目前提升至百分之三十一，并且随着巢穴发展持续上升。”
他走到一只正在附近用生物粘液加固墙壁的工蜂旁边，伸手抚摸着它冰冷光滑的甲壳。那工蜂温顺地停下工作，发出轻微的、表示顺从的嘶鸣。
“看，它们不可怕。它们只是工具，效率极高的工具。它们的形态是为了适应地下挖掘和运输而进化出的最优解。几丁质外骨骼提供保护和支持，复眼提供三百六十度视野，节肢结构适合负重和挖掘……”他开始像介绍一件工业产品一样介绍工蜂的生物学优势。
苏雪看着他抚摸那只虫子，胃里一阵翻腾：“可它们是活的！它们有生命！”
“生命只是能量和物质的特殊组织形式。人类也是由细胞构成的‘活’的集合体，本质上并无不同。”林羽反驳道，“你害怕的不是‘生命’，而是‘与你认知不同的生命形态’。这是一种非理性的、低效的情绪障碍。”
“这不是障碍！这是正常饶反应！”苏雪几乎是在尖叫了。
林羽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更新他的“人类行为数据库”。他意识到，单纯的数据和逻辑无法克服苏雪这种根深蒂固的生物本能恐惧。
他需要换一种方式。
他走到苏雪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似乎多了一丝……耐心？
“苏雪。看着我。”他道，“你需要理解当前的处境。我们面临的威胁，远超你的想象。AIo代表的是地球官方的力量，他们视我为异常，欲除之而后快。而灵能共生体，是来自星海的猎杀者，他们的科技水平足以轻易毁灭城市甚至文明。在这种层面的威胁下，审美和舒适度则是无关紧要的奢侈品。”
他指了指周围蠕动的墙壁和爬行的工蜂。
“这些‘虫子’，这些‘可怕’的东西，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屏障和武器。它们能挖掘出更深的庇护所，能采集地热能源让我们不再依赖脆弱的外部供电，能将来袭的威胁撕碎。它们的存在，是你我能继续‘活着’的基础保障。”
“你可以选择恐惧和排斥，但这只会降低你的生存效率，甚至可能因错误行为引发工蜂的防御机制，导致不必要的伤亡。”他顿了顿，出了一句近乎威胁但又无比真实的话，“在这里，适应它们，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苏雪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冷逻辑，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忙碌的、确实在维持着这个诡异“家”运行的工蜂。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深沉的、对于绝对力量的无力感和求生欲，开始慢慢压过纯粹的生理厌恶。
她意识到，林羽的可能是对的。从她答应帮他隐瞒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以前的日常生活，似乎才是真正的幻觉。
“我……我需要时间……”她声音微弱地，不再尖叫，但身体仍在发抖。
“可以。”林羽点点头，“工蜂会避开你所在的区域。你可以逐步适应。观察它们的工作，你会发现它们的效率之美。”
他站起身，补充了一句：“另外，工蜂分泌的生物粘液经过提纯，是极佳的营养来源，热量和营养均优于你带来的压缩饼干。建议你尝试接受。拒绝高效能量摄入是愚蠢的。”
完，他转身离开，继续去指挥巢穴的扩张了。
苏雪一个人留在角落里，看着一只工蜂高效地将一块比她人还大的岩石轻松搬走，看着墙壁上的生物基质如同有生命般自动修复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恐惧依旧萦绕心头，但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安全副竟然也悄然滋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这些“怪物”，才能真正保护她？
她看着林羽离开的背影，那个曾经看起来只是有些古怪的室友，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位冰冷而强大的巢穴之主，掌控着一支令人恐惧却又不可或缺的力量。
她的世界，从里到外，都已经被彻底颠覆了。而适应，成了她活下去必须完成的、最艰难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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