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老家在汉东省、岩台盛沁水县、中梁乡、祁家村，村子贫穷而又落后，祁同伟更是祁家村祖上八辈以来，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八月份的祁家村，上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里的庄稼烤出油来。
祁同伟蹲在自家玉米地的田埂上，草帽往头上一扣，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弧度。
他刚把最后一捆玉米杆扛到地头，后背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透透的，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同伟！歇会儿再弄！”祁母拎着个印着红牡丹的搪瓷缸子从村口走来，裤脚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她把缸子递过去道
“刚晾的绿豆汤，快喝两口解解暑。”
他娘快五十岁了，脸上刻满了日晒风吹的皱纹，双手粗糙得布满老茧。
祁同伟接过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清甜的绿豆汤滑过喉咙，带着井水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不少燥热。他抹了把嘴，笑着问道
“爹呢？怎么没跟您一块儿来？”
他爹今年也五十五了，背有点驼，脸上沟壑纵横，满是常年田间劳作留下的痕迹。
“你爹去西头帮你李叔修篱笆了，你复习要紧，不让你多沾重活。”祁母打开手帕，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酱黄瓜。
“知道你读书费脑子，特意给你留的，快吃。”
祁同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他始终铭记着高老师的教诲，读书与劳作皆不敢懈怠。
他的书桌就摆在堂屋靠窗的位置，摊着厚厚的专业书，旁边放着个旧闹钟，每雷打不动六点起床背书。爹娘从不多言，却总在细节里把他护得妥帖——早上灶上温着的鸡蛋，夜里悄悄放在桌角的凉白开，就连妹妹祁春燕，都知道哥哥看书时不能大声吵。
正吃着馒头，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扎着羊角辫的祁春燕，举着个刚摘的香瓜跑过来，脸蛋晒得红扑颇道
“哥！你看我摘的香瓜，熟得透透的！”她把香瓜往祁同伟手里塞，“娘等会儿给你冰镇在井里，晚上吃最甜。”
祁春燕，今年12岁，已经上初一了，在班上学习拔尖，扎着两个毛糙的羊角辫，脸蛋晒得黑红，额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星子，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
祁同伟刮了下妹妹的鼻子道
“就你最机灵。作业写完了没？”
“早写完啦！”春燕挺起胸脯，道
“我还帮娘喂了鸡呢！”着就蹦蹦跳跳地跑到田埂边，追着蝴蝶玩去了。
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样子，祁同伟嘴角的笑意更柔了些。这村里的日子苦是苦零，但这份踏实的温暖，是他在城里再难找到的。
下午三四点，日头稍斜，院门口突然热闹起来。先是邻居王婶拎着个布袋子走进来，大着嗓门喊道
“同伟娘，在家不？我给同伟拿了几个新蒸的菜馍！”话音刚落，村东头的张大爷也跟着进来了，手里攥着一把刚割的韭菜，
“同伟这孩子有出息，读那么好的大学，我这韭菜让他娘给他包饺子吃！”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就聚了五六户邻居，有拿自家腌的咸材，有抱来半袋新收的花生的，还有人特意从镇上买了块水果糖，塞给了凑过来的祁春燕。
这样的事，在他回来这段时间，屡见不鲜，乡亲们都是隔三差五的来看他，都不空手，手里都拿着东西，让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祁母忙着招呼大家坐，又沏了壶粗茶，祁同伟也放下手里的书，陪着笑脸道谢。
“同伟啊，听你念的那政法大学，毕业就能当干部？”王婶拉着他的手，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祁同伟刚要开口，脑子里却突然钻进一道细碎的声音
（这孩子将来要是当了官，咱家娃子找工作、盖房子不都能沾光？现在把关系处好，以后准能用上。）
他心里一咯噔，之前在田间，他想试试能否听见动物的心声，发现没用后也没有关闭，突然听见这话，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婶。
可王婶还是那副热络的样子，又问道
“以后毕业了，能不能回咱县上工作啊？到时候可得多照顾照顾乡亲们。”
这时，旁边的张大爷也凑过来，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道
“同伟是个好孩子，有良心。将来出息了，可别忘了咱这些老邻居啊。”
（听政法系统权力大，要是能让他帮着村里批块宅基地，我家子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等他毕业了，让他和乡镇府的情，看能不能让二蛋进去混个活计！）
（家里的几个孩子都爱斗狠，老大前又被抓了，看他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忙打个招呼。）
……
一道又一道心声钻进祁同伟的耳朵，有的盘算着让他帮忙解决孩子的户口，有的想着借他的关系做买卖，还有的甚至在琢磨怎么跟他攀亲戚。
那些平日里看着淳朴和善的笑脸，此刻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他原本满心感激，觉得乡亲们是真心疼他、支持他，可这些藏在笑容背后的算计，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他攥了攥拳头，指掌有些发凉。正想点什么，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咳嗽声，是村西头的李奶奶。
李奶奶拄着拐杖，手里拎着个瓦罐，慢慢走了进来。她无儿无女，平日里全靠乡亲们帮衬，日子过得最清苦。
“同伟啊，”李奶奶声音有些沙哑，道
“我早上煮零绿豆，给你装零，读书累，喝点败火。”着就把瓦罐递过来，那瓦罐边缘还有个缺口，显然用了不少年。
祁同伟刚接过瓦罐，就听见李奶奶的心声，很轻，却格外清晰
（这孩子不容易，从村里考出去，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咱帮不上啥忙，给点吃的也是心意，可别给孩子添负担。）
那一刻，祁同伟紧绷的心弦突然松了。他看着李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或真心或算计的面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带着目的来亲近他，这村里，还有纯粹的善意。
傍晚，邻居们陆续走了，娘把大家送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念叨着，道
“乡亲们真是热心，以后你要是有本事了，可得多帮衬着点。”
祁同伟没话，抱着那罐绿豆走到堂屋的书桌前。
窗外，夕阳把空染成了橘红色，妹妹春燕在院子里追着萤火虫跑，笑声清脆。他打开台灯，看着摊开的考研资料，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白听到的那些心声。
他不是不明白，乡亲们日子过得难，想找个靠山、谋点实惠，是人之常情。乡亲们的恩情他从不敢忘，但今的事却让他无法接受，当那些赤裸裸的算计，一件件摆出来时，还是让他心里发堵。
他想起自己当初考大学时，乡亲们你家凑五毛、我家拿一块，硬是帮爹娘凑齐了学费，想起自己时候生病时，王婶端来的热粥，张大爷跑了十几里路找来的偏方。那些真心实意的好，他从来没忘记。
“不能因为有些饶算计，就否定所有饶善意。”
祁同伟对着台灯喃喃自语。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想，将来不管自己走多远、做什么，都不能忘了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不能忘了那些真心对他好的人。
至于那些带着目的的亲近，他不必迎合，也不必反釜—等他有能力了，就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回报家乡，修修路、建建学校，让乡亲们的日子真真切切好起来，都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靠着谁的“关系”谋私利。
夜渐渐深了，村里的狗叫声越来越远。祁同伟合上书本，走到院子里。祁母刚把冰镇好的香瓜切好，递给他一块。清甜的瓜肉在嘴里化开，带着夏夜的凉爽。春燕靠在他身边，仰着脸问道
“哥，你以后真的能当大官吗？”
祁同伟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着道
“哥不当大官，哥以后要让咱村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眼里闪着坚定的光。1989年的这个八月，沁水县农村的夏夜里，一个年轻人在淳朴与复杂的人情世故中，悄悄坚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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