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塞的夜，比东胡的草原更冷。这种冷，并非仅仅源于北地的寒风，更源于人心的猜忌与现实的困窘。
秦开与肖雯雯被安置的那处院，与其是居所，不如是一座装饰稍好的囚笼。门外有兵士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送来的饭食粗粝简单，仅能果腹。一连三日，除了定时送来饭食的哑仆，再无他人问津。
这种沉默的煎熬，比直面刀剑更让人心焦。
肖雯雯倒显得颇为平静。她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微型扫描仪和记录仪，尽可能多地收集居庸塞的防御布局、士兵精神状态、物资储备（通过观察运输车辆和仓库规模推断）等数据，默默构建着关于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信息模型。她看到的是器械老旧、士卒面有菜色、士气低迷，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福
“他们在评估，也在争论。”肖雯雯对坐在院中石墩上、如同蛰伏猛虎般的秦开道，“你的归来，打乱了某些平衡。李都尉需要权衡利弊，而朝汁…恐怕也很快会得到消息。”
秦开默然。他何尝不知？他摩挲着那枚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见到李都尉后该什么，如何证明自己的价值，如何应对可能的诘难。
第四日清晨，院门终于被再次打开。来的不是普通兵士，而是那日在市集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队率，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眼神更为精悍的亲兵。
“秦将军，”王队率的语气比上次恭敬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审视，“都尉大人有请。”
该来的终于来了。
居庸塞的守将官署同样简陋，土石结构，低矮而坚固。厅堂内，炭盆燃烧着，带来些许暖意。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三旬、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的将领，正是居庸塞都尉，李烨。他身侧站着那位文士，姓陈，是李烨的幕僚。
秦开与肖雯雯步入厅堂，顿时感受到数道目光聚焦而来，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怀疑。
“末将秦开，参见李都尉！”秦开上前一步，依照军礼，抱拳躬身，声音沉浑有力。他没有因三年的质子生涯而忘却燕军的礼节。
李烨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如刀子般在他身上刮过，从他破烂的衣衫、饱经风霜的面容，落到他身旁气质独特的肖雯雯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峻：
“秦开？本将记得，三年前确有一员骁将秦开，奉命出使东胡，音讯全无。你如何证明，你就是那人，而非东胡派来的细作？”
“回都尉，”秦开直起身，目光坦然与李烨对视，“末将身份，其一，凭此家传玉佩，军中旧识当有人认得。”他再次出示那枚青玉玉佩。
陈幕僚上前仔细查验了一番，对李烨微微点头，示意玉佩不似作假。
“其二，”秦开继续道，声音带着沉痛与恨意，“末将记得，三年前受命之日，是在蓟都武库之外，由田光大夫亲自传达君命。当时在场者，尚有司马靳将军。使命乃是假意议和，实则窥探东胡虚实，隐忍待机。此事极为隐秘，东胡细作绝难知晓细节！”
李烨眼神微动。田光、司马靳，这些都是燕国重臣，其名非寻常细作可知。而秦开所的使命内容，也与他所知的一些内部消息隐约吻合。
“其三，”秦开不等李烨发问，猛地扯开胸前破烂的衣襟，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上面赫然有几道狰狞的旧疤，“此乃五年前与东胡游骑遭遇战时，被其百夫长兀良哈所伤箭创！左肋下另有一刀疤，乃三年前初至东胡，与乌朐比试角力时所留！军中档案，当有记载！”
这些伤痕，是他忠诚与经历的铁证。
厅内一片寂静。李烨的目光在秦开身上的伤疤和那双燃烧着归乡之火与复仇之焰的眼睛之间逡巡。良久，他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挥了挥手：“给秦将军看座。”
这就是初步的认可了。
秦开心中稍定，谢座后，将肖雯雯稍稍引前半步：“都尉，这位是肖雯雯女士。末将此次能侥幸脱困，全赖肖女士多次出手相助。她虽非燕人，但于我有大恩，且身怀异术，见识非凡，或可为我燕国对抗东胡，提供助力。”
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到肖雯雯身上。她依旧平静，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并未多言。
李烨对肖雯雯的来历显然仍有疑虑，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秦开。“秦将军，你既归来，又曾在东胡三载，对其虚实必定了然。如今东胡屡屡犯边，气焰嚣张，我居庸塞兵微将寡，粮械不继，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空口白牙不足以取信，必须展现出足以让人重视的价值。
秦开精神一振，他知道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将酝酿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
“回都尉，东胡看似强盛，实则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部落纷争不断，左贤王与右贤王素来不和。其骑兵虽骁勇善射，来去如风，但亦有弱点：一，不擅攻坚，缺乏有效攻城器械；二，各部协同作战能力差，易各自为战；三，其补给依赖劫掠，难以持久。”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烨的神色，见对方听得专注，便继续道：“末将在东胡三年，并非虚度。对其骑兵战术、号令旗鼓、生活习惯乃至各部贵族矛盾，皆有所察。若要破胡，非单纯据城死守，当练精兵，习胡技以制胡！”
“哦？如何练精兵？又如何习胡技以制胡？”李烨身体微微前倾，显露出兴趣。这些正是他面临的困境。
“末将恳请都尉，予我一部兵马，不需多，三五百人即可。”秦开目光灼灼，“末将愿以此部为试点，仿东胡骑兵之长，练其骑射、机动之能，同时革除胡人军纪涣散之弊，强化号令、阵型与协同。再辅以对胡人战术的深入了解，必能练出一支可正面抗衡，甚至克制东胡游骑的劲旅！”
“革新练兵？”李烨尚未话，旁边一名副将模样的汉子忍不住嗤笑道，“秦将军，你久离燕国，可知我军中现状？莫三五百人，便是给你一百人，粮饷、马匹、军械从何而来？再者，沿用祖制练兵有何不好？贸然更改，若练不成，岂非徒耗本就紧张的军资？”
这正是保守派的声音，也是最大的阻力。
秦开正要反驳，一直沉默的肖雯雯却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瞬间吸引了所有饶注意：
“李都尉，诸位将军。女子虽不谙军旅，但也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秦将军熟知东胡，此乃‘知彼’。而‘知己’方面……”她目光扫过厅外那些面带菜色、精神萎靡的士兵，“据我观察，塞中士卒体力普遍不佳，恐与饮食单一、训练方法老旧导致损耗过大有关。器械保养不善，弓弦松弛，箭镞锈蚀者不在少数。如此状态，即便据险而守，又能坚持多久？”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表面的平静，直指核心问题。那副将脸色顿时涨红，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
肖雯雯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秦将军所言，并非要全盘推翻旧制，而是‘师胡之长，补己之短’。东胡骑兵厉害，我们便学其骑射，但用更严明的纪律和更优化的组织来约束。所需资源或许不少，但若能以三五百人之投入，换取破解东胡边患之法门，甚至在未来拓土千里，孰轻孰重？”
陈幕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对李烨道：“都尉，此女所言，虽有些惊世骇俗，却切中要害。如今局面，不变，则坐以待毙；变，或有一线生机。秦将军死里逃生，其志可嘉，其能或可一试。况且……”他声音压得更低，“若他真能练成强军，乃是都尉识人之明；若不成，亦可借此观察其心，再行处置……”
李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厅内气氛凝重。肖雯雯的数据化分析和利弊权衡，陈幕僚的进言，以及秦开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与价值，都在影响着他的判断。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决然：“好！秦开，本将就给你一个机会！”
“擢升你为军侯，暂领一曲兵力，额……三百人！马匹、军械，本将会尽力调配，但需你自行克服部分困难。驻地和一应粮饷，按制拨付。”李烨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本将要你在三个月内，让这支兵马，焕然一新！你可能做到？”
三百人！虽比预想的少，但已是来之不易的起点！
秦开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领命！必不负都尉重托！”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不仅要面对物资的匮乏、士卒的疑虑，更要与根深蒂固的旧习和潜在的内部阻力作斗争。
而肖雯雯，则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她的眼中，数据流悄然闪过。
【历史节点干预度：提升至2.7%】
【任务进程：阶段性目标‘获得练兵权’已达成。】
【下一阶段：辅助目标人物‘秦开’完成军事改革初步实践。】
她看着秦开坚毅的背影，知道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场由未来智慧与古代勇力共同催生的变革，即将在这座的边塞，悄然掀起它的第一片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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