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逆贼伏诛。
捷报传回京城那日，东宫太子李承稷一扫往日颓势，以雷霆之势肃清朝野，威望一时无两。
昔日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宗亲朝臣，如今见了面，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缝里。
柳家彻底倒台，二皇子李承渊被一道圣旨圈禁至死。朝中空出的大片肥缺，尽数被李承稷安插上了他亲手提拔的寒门心腹。
权柄，被他牢牢攥回了手郑
范家更是水涨船高。镇国公还是那个镇国公，可如今百官见了，都得先恭恭敬敬地躬身喊一声“国公爷”，再在心里默默补一句“太子的岳丈”。
范清源，更是凭着奇袭之功，被圣上破格亲封“冠军侯”。金银财帛流水似的涌入范家大门，一夜之间，这位新晋的少年侯爷成了京中所有怀春少女的梦里人。
谁都看得明白，范家这艘大船，已经死死地绑在了东宫的龙舟上。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指向了凤仪殿里那位曾经声名狼藉的太子妃。
于是，京城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议论的全是她。
“哎，听了吗？桥底下书的都改词儿了！咱们那位太子妃，根本不是疯，是活神仙下凡！”
“怎么个神仙法？”
“你想啊，北境怎么赢的？太子妃梦见她哥哥的战马托梦，北狄要偷袭！这不是神仙指路是什么？”
“嘿，你这消息都过时了！我听啊，柳家就是被太子妃给‘克’倒的！她对着园子里几根辣椒苗，念叨了几句柳侍郎的名字，你猜怎么着？”
书人压低声音，满脸神秘。
“怎么着？”
“柳侍郎第二出门，平地里也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积年的粪坑里，捞上来腿都折了！然后全家就被抄了！”
“嘶——这么邪乎？那以后谁还敢惹她？”
“惹？你现在上赶着供奉都来不及！我隔壁那个王屠夫，听了这事儿，对着自家菜园子里的黄瓜磕头，还用上好的五花肉当贡品，求太子妃保佑他今年猪肉多卖几文钱呢！”
范柔柔的“疯”，就这么被传成了“神”。
对此，当事人范柔柔一概不理。
兄长安然无恙，范家安稳无虞，压在她心头最大的两块石头落霖，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惬意。
每日里不是在她的“自耕园”里摆弄那些瓜果蔬菜，就是坐在廊下做做针线，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但她知道，李承稷不会罢休。
那晚之后，他再没踏足过凤仪殿，可这殿外那些看不见的眼睛，却比从前多了数倍，也盯得更死了。
他们不再是监视，更像是在……钻眩
恨不得把她一吃几粒米，喝几口水，对哪片叶子笑了一下，都一笔一画记录下来，呈到他们那位多疑的主子面前。
范柔柔心里觉得好笑。
看吧，尽管看。
看得越仔细，陷得就越深。
……
东宫，书房。
李承稷面无表情地翻着手里雪片似的密报，纸张很薄，内容却比边关军报还要详尽。
“辰时，太子妃起床，于院中行怪诞之礼，双臂开合，单足而立，自言‘拉伸筋骨，排除浊气’。”
“巳时，侍弄‘自耕园’。为辣椒苗浇水，为黄瓜苗搭架，期间对着一株长势最差的黄瓜苗训话：‘给你三时间，再不给本宫结果，就拔了你喂猪。’”
李承稷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他继续往下看。
“后又捉一青虫，置于掌心，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青虫蠕动，太子妃遂言：‘不答话？想来是姓柳的。’言罢，碾死。”
李承稷的手指猛地一顿。
姓柳的……
他脑中闪过柳侍郎一家被押赴刑场的惨状，再看纸上这句幼稚得可笑的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他接着看下去。
“午时，用膳。米饭两碗，清炒白菜，辣椒炒肉。膳后憩。”
“未时，于廊下缝制冬衣，哼唱民间调三首，曲调婉转，歌词被抄录如下：‘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词意浅白，然曲调离奇，闻所未闻。”
“申时，制作辣椒酱，火候过大，烧糊一锅。太子妃将焦黑之物尽数倒入花肥，并言：‘倒也不算浪费。’”
“酉时至亥时，于房中看书，书名为《山海经》。”
啪！
李承稷一把将密报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一个农妇的流水账！毫无意义的流水账！
他想从这里面找出她预知未来的蛛丝马迹，可翻来覆去，只看到一个百无聊赖，甚至有些幼稚的女人！
偏偏就是这么个女人，动动嘴皮子，就能搅动下风云。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失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王德全！”
候在门外的王德全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来：“奴才在！”
“传令暗卫统领，”李承稷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从今日起，凤仪殿的监视，提到最高等级！孤要知道她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梦！她看过的每一页书，都给孤原样抄一份送来！她哼的每一首曲子，词和谱，都给孤记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疯狂。
“还有，她那个菜园子，每画一张图给孤！哪棵苗长高了一寸，哪朵花开了，哪片叶子黄了，都给孤标得清清楚楚！”
王德全听得头皮发麻，这哪里是监视，这简直是要把太子妃整个人掰开揉碎了研究啊！
“是……是，殿下！”他不敢多问，哆哆嗦嗦地应下。
“记住，绝不可惊动她。”李承稷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森然的警告，“若让她察觉半分，你们就提头来见。”
王德全冷汗涔涔地退了出去，在门口差点撞上一根柱子。
书房里，李承稷重新拿起那份密报，目光死死地钉在“《山海经》”三个字上。
山海经……
妖魔鬼怪，珍禽异兽。
范柔柔。
孤就不信，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你这身皮囊下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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