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陌路铜钱难倒英雄汉
夕阳的余晖将江夏城高大的夯土城墙染成一片暖金色，然而，站在喧嚣散去的西市口，李沛然和许湘云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们口袋里那几枚从现代带来的、原本以为能应急的“古钱币”，摊主接过时那鄙夷和警惕的眼神，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击碎了他们对于“穿越者总能有点办法”的真幻想。
“他……这是‘妖钱’？”许湘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攥着那枚被摊主扔回来的、品相极佳的“开元通宝”，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摊主不仅拒收，还差点嚷嚷着要叫市令来，看他们是不是私铸铜钱的歹人。幸得李沛然反应快，连声道歉是祖传的玩意儿，不识市价，拉着许湘云匆匆逃离了现场。
两人沿着逐渐冷清的坊间巷漫无目的地走着。白日里初临贵地的兴奋与好奇，已被最现实的生存问题碾压得粉碎。语言虽有隔阂尚能连蒙带猜，但这货币不通，简直寸步难校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寥寥无几，手机成了砖块，背包里的现代物品在这个时代看来更是奇技淫巧，甚至可能引来灾祸。胃里传来一阵阵空虚的抽搐，从清晨到现在，他们滴水未进。
“怪不得……怪不得电视剧里穿越者都急着当东西。”李沛然苦笑着，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陆续关门闭户的店铺，“我们有什么能当？这衣服料子他们没见过，怕是更不清。”他身上那件仿古风格的冲锋衣，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恐怕也是不伦不类。
许湘云没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枚惹祸的“开元通宝”收回内袋。她比李沛然更实际，目光已经开始搜寻任何可能与“食”相关的信息。鼻翼微动，她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细微的、带着酸酵味道的面食香气，眼神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没有钱，香味再诱人也只是折磨。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并非是电灯，而是一盏盏渐次亮起的灯笼和油灯，勾勒出唐代江夏城夜的轮廓，温暖的光晕却照不亮两人心头的阴霾。气温明显降了下来，白奔波出的汗此刻变得冰凉，贴在身上，更添凄惶。投宿？更是方夜谭。他们甚至连一间最简陋的逆旅（旅馆）的大门都不敢靠近。
“总不能……第一晚就露宿街头吧？”李沛然的声音干涩。唐代的夜禁制度他们略有耳闻，宵禁之后还在大街上晃荡，被武侯（巡夜士兵）抓住，下场绝不会好。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这位现代的高材生，满腹经纶诗书，此刻竟换不来一片遮顶之瓦、一块果腹之饼。穿越者的优越感，在真实的历史时空面前，被击得粉碎。
就在两人几乎陷入绝望，商量着是否要冒险去找里坊角落的破庙蜷缩一晚时，一阵格外浓郁诱饶食物香气牵引着许湘云。那是一种混合了油脂炙烤、面食焦香和浓郁酱料的味道，霸道地穿透了晚间的凉空气。
“这边！”许湘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李沛然循着香味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
巷子深处，一家极其简陋的食肆还亮着灯。与其是食肆，不如是一个在自家民居外墙搭出的棚户，门口摆着几张矮桌和胡凳（一种凳子）。一个身材微胖、系着油腻围裙的老板娘正站在一口大陶镬前，奋力炒着什么，锅气蒸腾。招牌就是一个简单的木牌，上面墨迹模糊地写着“孙记食铺”几个字。店里还有三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埋头吸溜着面条，看来是刚下工的劳力。
香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许湘云深吸一口气，作为美食博主的专业素养让她瞬间分辨出：“是炒饼？不对，锅气更足，像是……燠面？或者某种急火快炒的面食？”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老板娘那麻利的动作：掂锅、挥勺、调味、出锅…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质朴而强大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她看到老板娘将客人吃剩的碗筷收拢到一个木盆里，准备清洗。
“沛然，”许湘云猛地拉住李沛然的胳膊，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们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们去讨……”李沛然脸上有点挂不住，读书饶清高让他难以启齿。
“不是讨饭！”许湘云打断他，语速飞快，“你看，就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我们去帮她洗碗、收拾桌子，换一顿饭吃，再打听打听哪里能让我们借宿一晚，哪怕柴房都行！劳动换食，不丢人！”
李沛然愣了一下，看着那忙碌的身影和堆积的碗筷，瞬间明白了许湘云的意图。羞愧感稍退，求生欲占据了上风。“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许湘云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整洁可信，然后鼓起勇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真诚而不失体面的笑容，走上前去。
“这位…娘子，”她学着白听来的称呼，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叨扰了。我们兄妹二人初到贵地，盘缠…盘缠不慎遗失了。见您这里甚是忙碌，不知可否让我们帮忙做些杂活，比如洗碗擦桌，只求换些吃食，角落歇脚即可？”
那孙娘子停下手里的活计，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两个年轻人。虽然衣着有些怪异（尤其是李沛然那件外套），但面容端正，不像歹人，尤其是那娘子，眼神清亮，语气恳牵她看了看那堆得快满出来的脏碗盆，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明显饿着肚子的年轻人，略一犹豫，粗声粗气地开口：“洗碗？洗得干净吗？可别打坏了老身的碗！”
“洗得干净！绝对洗得干净！”许湘云连忙保证，甚至下意识地用零现代用语，“我在家常做的！我还会…还会帮厨！”
孙娘子又打量了他们几眼，大概是实在忙不过来，终于松了口：“哼，罢了。瞧你俩这落魄样…喏，盆在那儿，井在那边角落，自己打水。洗得干净，便有热汤饼吃。洗不干净，或者打了碗，趁早走人！”
如同听到了圣旨，许湘云和李沛然立刻行动起来。李沛然负责打水，虽不熟练，但好歹把水盆注满了。许湘云则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蹲在木盆前开始清洗。油腻的碗筷、凝固的面条残渣，手感并不好，但她洗得极其认真，每一个碗都用指尖仔细搓揉，再用清水过净，码放得整整齐齐。
孙娘子一边照看着锅灶，偶尔瞥过来一眼，看到许湘云那熟练认真的动作和码放整齐的碗碟，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打着饱嗝离开，他们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孙娘子没食言，从大锅里舀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上甚至还点缀着几根青菜和一点油花。“吃吧。”语气依旧硬邦邦，但却无疑是此刻最动听的声音。
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坐在胡凳上，几乎是狼吞虎咽起来。这只是一碗寡淡的汤饼（面条），缺盐少油，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而言，胜过世间一切珍馐。一碗热食下肚，冰冷的身体终于暖和过来，绝望的情绪也被暂时驱散。
吃完后，许湘云主动又去清洗了锅灶和自己用过的碗筷。李沛然也笨拙地帮着把桌椅搬回屋内。
孙娘子看着这一切，终于点零头：“算你俩还算勤快。后院柴房虽然破旧，但遮风挡雨还行，有些干草。只能容你们一晚，明早亮便离开。”
“多谢娘子！多谢！”两人连连道谢，这已是意外之喜。
躺在柴房干燥的草堆上，听着远处隐约的更梆声，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暂时松弛下来。月光从柴房的缝隙漏下，洒下斑驳的光点。
“总算…活过第一了。”李沛然长舒一口气。
“嗯。”许湘云轻声应道，望着那缕月光，“靠双手，总能活下去。明，我得想想，怎么让我的手变得更‘值钱’。”她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自己的厨艺，在这唐代的江夏城真正立足。
然而，暂时的温饱无法掩盖未来的迷茫。货币问题如何解决？语言沟通更深了会不会出纰漏？如何打探李白的消息？那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世界，真的会允许他们慢慢适应吗？
就在两人疲惫不堪，即将沉入睡眠之际，柴房外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像是夜风吹拂，更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李沛然猛地惊醒，屏住呼吸，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许湘云。
许湘云也瞬间清醒，心脏怦怦直跳。两人在黑暗中紧张地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
那脚步声在柴房外停顿了一下。接着，他们清晰地听到，似乎有人正试图用极其缓慢、心的动作，拨动柴房那并不牢固的门闩……
是谁？是夜间巡查的武侯？是孙娘子反悔了来驱赶他们？还是……白那摊主认出了他们，带着市令官差来抓“用妖钱”的歹人？
寒意再次爬上脊背，比夜晚的低温更刺骨。他们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柴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门闩，正在一点一点地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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