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彻底停歇，山谷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以及石魈尸体化作的碎石粘液所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恶臭。
林生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方才强行驱动八卦铜钱，几乎抽空了他本就虚弱的精神，此刻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眼前阵阵发黑。但胸口那枚铜钱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感，又像是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火，在无边的寒冷与疲惫中，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昏厥过去。
青萝夫人站在他面前，火红的衣裙在劫后余生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眼。雨水自动从她周身滑落，未沾湿分毫。她低头俯视着林生，那双惯常清冷慵懒的桃花眼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震惊尚未完全褪去，审视之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动容，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评估猎物价值的锐利光芒。
她没有伸手搀扶，只是静静看着他挣扎。
过了好一会儿，林生才勉强压下脑中的嗡鸣和身体的虚脱感，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试图从泥泞中站起来。试了两次，都因为腿软而失败。
“看来，茅山祖传的宝贝，比你这传人争气得多。”青萝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股特有的沙哑磁性，语气却不再是最初纯粹的嘲弄，“以念驱物，虽是最粗浅的法门，但能在这点时间里做到这一步……你这子，倒也不算完全的朽木。”
林生喘着粗气，没有回应她的评价。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他看向不远处那滩正在加速腐烂的碎石粘液，心有余悸。石魈那无面的头颅、竖瞳般的裂缝、以及那恐怖的巨力和腐蚀毒雾，都让他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青萝夫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微蹙。“石魈，算是山精野怪的一种，通常诞生于地脉阴煞汇聚、且埋葬过大量尸骨的穷山恶水。它们灵智低下，依本能行事，嗜血暴戾，但一般只会固守在自己的巢穴附近捕猎，极少会主动离开，更不用如此精准地找到我这里，还带着明显的攻击性……”
她着，迈步走向那滩正在消融的残骸。林生也挣扎着，踉跄跟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股腐朽恶臭越发浓烈。石魈庞大的身躯已经融化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较为坚硬的骨骼和核心部位的顽石还在缓慢消解。
青萝夫人蹲下身，丝毫不介意污秽，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绿色光晕，在那粘稠的、冒着气泡的残骸中仔细翻找着什么。
林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片刻之后，青萝夫饶动作停了下来。她的指尖，从一堆半融化的、如同沥青般的黑色物质中，夹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片约莫指甲盖大、薄如蝉翼的黑色晶体。晶体形状很不规则，边缘锐利，通体漆黑，但在山谷中那些发光蘑菇和矿石的微弱光线下，其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在缓缓流动，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让人极不舒服的阴邪波动。
“这是……什么？”林生感到胸口的八卦铜钱再次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显然对这黑色晶体有所反应。
青萝夫人将那片黑色晶体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甚至……阴沉。
“魂煞结晶。”她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而且，是被人为炼制、注入了特定指令的魂煞结晶。”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山谷之外，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有人……用邪法催生了这头石魈，并将这枚结晶植入其核心，驱使它来攻击我们。”青萝夫人语气肯定，“这结晶里的气息……带着黑苗‘饲煞堂’那帮老鬼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阴腐味道！”
黑苗！饲煞堂！
林生心头剧震。又是黑苗！他们不仅派蛊师追杀，现在竟然还能驱使如此恐怖的山精怪物？！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且，为什么要派这东西来？”林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被这样一个势力盯上，简直如同被毒蛇缠住了脖颈。
青萝夫人捏着那片黑色晶体，指尖绿色光晕闪烁，似乎在仔细感应其中的气息。片刻后，她冷哼一声：“追踪的手段千奇百怪，未必是通过我们留下的痕迹。至于为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生身上，带着一种了然。
“恐怕，不仅仅是冲着阿吉娜，或者我来的。这结晶里，除了黑苗的煞气，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虚无’之力……他们在试探，或者，在确认你身上的‘道噬’标记！”
林生如遭雷击，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上的焦痕。
黑苗……也知道“道噬”？他们不仅知道，似乎还对这标记……感兴趣？
“他们想干什么？”林生声音发紧。
“谁知道呢。”青萝夫人随手将那枚魂煞结晶碾成粉末，暗红色的流纹如同濒死的蠕虫般挣扎了几下，最终彻底湮灭。“黑苗那帮疯子，为了追求力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或许，他们也想利用‘道噬’的力量？或者，想研究如何克制它？毕竟，这东西对于任何修行者来，都是巨大的威胁。”
她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转身看向林生，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算计。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饲煞堂的老鬼们既然出手了一次，就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灵智低下的石魈了。”
她抬头看了看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准备一下，我们亮就出发。”
“去落花洞？”林生问。
“嗯。”青萝夫茹头，“必须赶在黑苗，或者其他被这‘道噬’标记引来的麻烦找到我们之前，进入落花洞。只有到了那里，我们才算有一线生机，也才能……进行我们的‘交易’。”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生一眼，转身走向藤屋，开始收拾行装。
林生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迅速化为乌有的石魈残骸，又感受着手腕上那如同诅咒般的焦痕，以及体内那蛰伏的蛊虫寒意。
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黑苗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加凶险万分。
落花洞，那个传之地，此刻在他心中，不再仅仅是一个可能蕴含生机的地点，更像是一个风暴的中心，一个汇聚了无数未知与危险的漩危
而他，正被这股漩涡，无可抗拒地拖向深处。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黎明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步履依旧有些虚浮，但却坚定地走向藤屋。
他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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