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晴好，院角的野蔷薇开得愈发热闹，粉瓣落了一地，被风卷着往柴房里飘。鹿筱蹲在柴房门槛边，正帮萧景轩整理那箱旧书——先前晒过的书都用油纸包着，可她总记挂着木匣底那层垫着的旧棉絮，想着趁日头好换些新的，免得潮汽浸了书页。
“你慢些抽，别带倒了旁边的砚台。”萧景轩正拿着细毛刷，轻扫《草木识要》封面上的浮尘，见鹿筱拽棉絮时太急，赶紧伸手扶了扶石桌上的青溪砚。
鹿筱吐了吐舌，放慢了动作。旧棉絮在匣底压了不知多少年，早成了灰扑颇一团，她一点点往外抽，忽觉指尖勾到了硬物，“咯噔”一声轻响。“有东西！”她眼睛一亮，捏着棉絮边角往外一扯，几枚碎银和半块玉佩“哗啦啦”落在石板上，滚出几道浅痕。
敖翊辰正蹲在墙根编竹筐，听见动静举着竹条凑过来：“哪来的银子？莫不是先前主人藏的私房钱？”他伸手就要去捏碎银，被鹿筱一把拍开：“别用脏手碰，先擦擦。”
婉姨端着簸箕从灶房出来，簸箕里晒着新收的绿豆，见石板上的碎银，脚步顿了顿：“这匣子原是老主饶陪嫁，听她年轻时爱攒些物件，许是忘了取出来。”
萧景轩拿起那半块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断口处被磨得有些滑，上面刻着半朵山茶——花瓣的纹路跟鹿筱先前解画轴时，蓝布上绣的那朵褪色山茶正好能对上。“该是成对的。”他指尖蹭过断口，“许是不心摔碎了，就留了半块。”
鹿筱把碎银拢到一起，共五枚，都只有指甲盖大，边缘被磨得圆钝，看着倒像孩子玩的玩意儿。“不定是给娃娃攒的。”她拿布擦去银上的灰，碎银在日头下泛着浅淡的光，不亮，却温温的。
正着，院外传来囡囡的笑声，接着就见她抱着个布偶跑进来，布偶是用碎布缝的，脑袋歪歪的，却被她抱得紧。“姐姐你看！娘给我缝的娃娃！”她跑到石板边，刚要把布偶放下，眼尖瞥见那半块玉佩，伸手就去摸，“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
“是玉佩。”鹿筱把玉佩递到她手里，“轻拿，别摔了。”
囡囡捏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指着布偶的衣角喊：“姐姐你看！娃娃衣服上有这个花！”布偶的蓝布衣角上，果然绣着半朵山茶，针脚歪歪扭扭的，却跟玉佩上的纹路不差分毫。
“还真像。”婉姨凑过来看，笑着点头，“许是囡囡娘照着旧物绣的？她娘的针线活是跟老主人学的。”
这话倒让鹿筱想起些事。前几日翻《点心谱》时，见书里夹着张褪色的花笺，上面用铅笔描了朵山茶，旁边写着“阿囡的新衣裳”，当时只当是随手画的，如今看来，怕就是给穿这衣角山茶的娃娃描的。
“咱找找那半块玉佩呗？”敖翊辰把竹条往筐里一扔，眼里发亮，“不定也在柴房哪个角落！”
“别瞎翻。”萧景轩按住他，“若是忘聊，寻不寻也无碍；若是故意收的，急着找反倒扰了。”他把碎银和玉佩心放进木匣的夹层里，又垫上干净的棉絮，“先收着吧，等哪想起了，再看看。”
鹿筱点头，却忍不住往匣底瞅——旧棉絮被抽走后，匣底露出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孩子用指甲划的，歪歪扭扭地连成个“笑”字。她指尖碰了碰刻痕，忽然觉得心里软乎乎的——先前主人怕也是个爱热闹的，不然怎会在装书的匣子里藏碎银，在匣底划笑脸，连摔碎的玉佩都舍不得扔。
“晚上做绿豆糕吧？”鹿筱忽然抬头笑，“用婉姨晒的绿豆，再拿枚碎银压模子，不定能压出银亮的花。”
“哪有拿银子压糕的？”婉姨笑着嗔她，却往灶房走，“不过绿豆倒是正好，泡上些，晚上蒸糕吃。”
囡囡还捏着那半块玉佩，把它塞进布偶怀里，像给娃娃藏了宝贝。“娃娃有花了。”她抱着布偶蹲在石板上，看萧景轩重新整理旧书，忽然声问，“景轩哥哥，先前主人是不是也有娃娃？”
萧景轩往匣里放书的手顿了顿，点头笑：“该是有的，不定还跟囡囡一样，爱给娃娃缝花衣裳。”
日头爬到头顶时，木匣被重新摆回了柴房的架子上，夹层里的碎银和玉佩隔着棉絮，透着点温。敖翊辰早把找玉佩的事忘到了脑后，正蹲在灶房帮婉姨泡绿豆，绿豆在清水里滚来滚去，绿得发亮。
鹿筱坐在石桌旁翻《点心谱》，翻到“绿豆糕”那页，见上面批注“绿豆需泡透，碾泥时加少许薄荷汁”，赶紧起身往药房跑——萧景轩晒了些薄荷干，正好能用上。
路过柴房时，她又看了眼架子上的木匣。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匣盖上，把上面的木纹都染得暖融融的。她忽然觉得，这旧匣子也藏着日子的暖——书里的桂花，画轴的蓝布，匣底的碎银，还有那半块玉佩，都是先前日子留下的碎光，被人忘在柴房梁上，如今被日头晒出来，竟比碎银还亮，一点点把院角的蔷薇都映得更艳了。
“薄荷干在哪个罐里？”鹿筱在药房门口喊。
萧景轩从竹架后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本药谱：“最右边的白瓷罐里，别拿多了，薄荷味重。”
鹿筱应着去翻瓷罐，薄荷的清香扑了满脸。窗外的风拂进来，带着蔷薇的粉香，混着灶房飘来的绿豆香，软乎乎地绕在鼻尖。她捏着薄荷干笑了笑，觉得这日子也像这旧匣，不用刻意找什么宝贝，只要慢慢过，碎银会有，暖玉会有，连匣底的刻痕，都会被日头晒成软乎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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