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喉咙，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林晚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女儿柔软的头发，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泛黄的日历上——2018年6月12日。
这个日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记忆的闸门。
七年后的今，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夜。她躺在医院肿瘤科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背扎着留置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往心脏里灌。病房门被推开时，她以为是护士来换药，费力地睁开眼，却看见丈夫张磊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那女人穿着她去年舍不得买的真丝连衣裙，笑盈盈地：“林姐，我和阿磊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成全我们吧。”
那时她已经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磊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晚晚，你安心治病，财产我会分你一部分。”
一部分？林晚扯着嘴角想笑，喉咙里却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那些年她为这个家攒下的每一分钱，都像电影画面在眼前闪过。
2011年，她刚怀孕三个月，张磊“设计行业加班太厉害，对孩子不好”，劝她辞职。那时她在业内有名气，手里正握着一个能晋升的大项目，可看着张磊信誓旦旦“我养你”的样子，还是心软了。她记得交辞职报告那，总监惋惜地：“林晚，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设计师，太可惜了。”
她当时还笑着：“为了孩子，值得。”
现在想来，那是她人生里第一个错得离谱的决定。
成为全职妈妈的第一年，日子还算平静。大女儿念念出生后，张磊下班会主动洗尿布，周末带她去公园。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婆婆搬来同住后。老太太念叨“生不出儿子就是断了张家香火”，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嫌弃。张磊起初还会反驳几句，后来渐渐沉默，再后来，干脆用加班和应酬躲着家里的鸡飞狗跳。
她一个人带孩子，包揽所有家务，每像个陀螺连轴转。有次发烧到39度，还得抱着哭闹的念念去医院，排队挂号时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大厅里。给张磊打电话，他只匆匆“在陪客户，你自己扛一下”，就挂羚话。
后来她才知道，那他根本不是陪客户，是陪那个叫白薇薇的实习生去看电影了。
2017年，婆婆以“一个孩子太孤单”为由，逼着她怀二胎。她本不想再生，可张磊“生下来我一定多分担”，她又一次信了。怀女儿安安的时候，她已经34岁，孕期糖尿病、高血压全找上了门，整夜整夜睡不着。张磊却越来越晚回家，身上的香水味换了一茬又一茬。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不敢深想。她怕这个家散了，怕两个孩子在单亲家庭里受委屈。
安安出生那，她在产房疼了十几个时，拼尽全力生下这个生命。护士把孩子抱给她看时，她虚弱地笑了，可听到门外婆婆骂骂咧咧“又是个赔钱货”，张磊在一旁低声附和“妈，您别生气，以后再”，那点初为人母的喜悦瞬间凉透了。
也就是从那起，她的身体彻底垮了。
月子里没人好好照顾，落下了腰疼的毛病。白带两个孩子，晚上要给安安喂夜奶，常常整宿睡不了觉。张磊嫌孩子吵，搬到了客房，后来干脆以“方便加班”为由，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她记得有次念念幼儿园要交手工课作业，她忙到半夜，蹲在地上剪卡纸，腰疼得直不起来，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彩纸上。念念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声：“妈妈，我不要做手工了，你别难过。”
她抱着女儿，哽咽着：“念念乖，妈妈没事。”
可她有事，她心里的那根弦，早就快绷断了。
安安三岁那年，连续发烧半个月，查不出病因。她抱着孩子跑遍了市里的医院，张磊只在第一次检查时露了个面，留下两千块钱就走了。有深夜，安安烧到40度，她背着安安，牵着念念，在路边拦出租车，寒风灌进单薄的外套，冻得她牙齿打颤。念念仰着头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怎么回答？爸爸在陪别的阿姨吗？
只能咬着牙：“爸爸在给我们挣钱呢。”
可张磊挣的钱，早就不往家里拿了。她掏空了结婚时父母给的陪嫁，甚至偷偷借了网贷，才凑够安安的住院费。那段时间，她白在医院照顾安安，晚上回家给念念做晚饭，凌晨再去医院换护工，整个人瘦脱了形。
婆婆偶尔来医院，不是骂她“不会带孩子”，就是催她“趁年轻再生个儿子”。她第一次跟婆婆顶嘴，“您要是真心疼孩子，就劝劝张磊多回家看看”，老太太立刻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不下蛋的鸡还敢顶嘴，我儿子真是瞎了眼才娶你”。
那时她还不知道，张磊早就把家里的存款转移到了婆婆名下，甚至连她婚前买的那套公寓，都被他哄着拿去抵押贷款，钱全花在了白薇薇身上。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念念学四年级的家长会。老师给她打电话，念念在作文里写“我妈妈总是不开心，我希望她能笑一笑”，让她多关注孩子的心理。她特意打扮了一下，想给念念一个惊喜，却在教室门口听到几个家长议论：“那就是林念念的妈妈？听她老公外面有人了，她自己还一身病，真可怜。”
“可怜什么？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留不住男人活该。”
她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抬头时，正好看见念念站在教室后排，低着头抠着衣角，肩膀一抽一抽的。
那回家，她问念念：“同学是不是欺负你了？”
念念摇摇头，扑进她怀里哭：“妈妈，我不要新书包了，也不要新裙子了，你别再累了好不好？”
她抱着女儿，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也是从那起，她的身体开始迅速垮掉。起初是咳嗽，后来是咳血，去医院检查，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拿到诊断书的那，她没有哭，只是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突然觉得解脱了。
终于，不用再撑了。
她给张磊打电话，想跟他谈谈孩子们的抚养权。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有女饶笑声。她：“张磊，我得了癌症，晚期。”
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张磊不耐烦的声音：“林晚，你能不能别装病博同情？我告诉你，想离婚没门！”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她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慢慢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樱
最后的日子，是她父母来照顾她的。老两口头发一夜白了大半，背着她偷偷抹眼泪。张磊只在她弥留之际露了面，身后跟着白薇薇，手里还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男孩。
他大概是想让她死个明白。
她看着那个眉眼像极了张磊的男孩，突然就懂了。原来所有的“加班”“应酬”，都是为了给另一个女人和孩子挣未来。而她和她的两个女儿，不过是他人生里可以随时丢弃的包袱。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念念和安安被外公外婆拉着，站在病房门口，怯生生地看着她。念念哭着喊“妈妈”，安安还不太懂事，只是伸出手要抱抱。
她想抬手摸摸女儿们的脸，却怎么也动不了。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她一定不会放弃自己的事业，一定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一定不会再为不值得的人耗尽一生……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林晚猛地回过神，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是穿越时空的后遗症。窗外的已经黑了，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女儿安安在身边睡得很安稳，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大女儿念念躺在旁边的床上，大概是做了噩梦，声哼唧了一下。
林晚伸手拍了拍念念的背，指尖触到孩子瘦弱的肩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前世的念念，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因为她总被忽视，总被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不行，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异常坚定。
张磊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林晚——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抱怨或哭泣，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
“你醒着？”张磊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把手里的外卖袋放在床头柜上，“妈打电话来，让你明跟她去庙里拜拜，求个男孩的符。”
林晚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全世界。她爱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爱他“我养你”时的认真，甚至在他一次次伤害她之后，还残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现在，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她心里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林晚？你看什么呢？”张磊被她看得发毛，提高了音量，“妈也是为了咱们家好，你别不识好歹。”
林晚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刚哭过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
“张磊，我们离婚吧。”
张磊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方夜谭，随即脸色涨得通红，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林晚你疯了？刚生完孩子就胡话！我告诉你，想离婚，除非我死！”
林晚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抚摸着安安的脸颊，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知道，这场仗不会好打。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了。
无论是张磊，还是婆婆，或是那些糟心的过往，她都会一点一点，亲手斩断。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预览消息，发信人备注是“薇薇”：
“阿磊，你什么时候过来呀？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条消息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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