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仿佛被林默颈侧那片新生皮肤下隐隐搏动的生命力所抽紧。他依旧昏迷，但那种昏迷，已不再是衰弱的沉睡，而更像一种内里正在发生翻覆地蜕变的蛰伏。他的呼吸绵长得令人心悸，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韵律，将周遭的焦虑和混乱无声地推开一片空间。这无形的秩序感，本身就成为最强烈的存在。
满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不是在看护，而是在抵御。林默每一声平稳的呼吸，都像锤子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他越好，越圆满，就越像一轮即将升空、再也无法触及的冷月。那种即将被彻底抛下的恐慌，让她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搅。她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抚摸，而是用指甲狠狠掐向自己的掌心，试图用肉体的刺痛，来压制内心那片正在疯狂滋生的、名为“失去”的荒野。
护士刘端着药盘站在门口，脚步像灌了铅。她看着林默宁静的睡颜，一股没由来的、令人羞愧的安心感包裹了她，让她几乎想抛下职责，就这么一直待在这片光晕里。这感觉美好得令人恐惧。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清醒，却也让她对那片刻的安宁产生了更深的、扭曲的渴望。
陈老医生不再远远观望，他像被磁石吸引般走到床尾，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栏，才能抑制住伸手去触摸林默脉搏的冲动。他看到的不是病人，是一具正在自主完成终极修复的、活生生的医学圣迹。这圣迹的光芒，灼烧着他毕生所学，也点燃了他必须将这份“奇迹”纳入自己知识体系的、无法遏制的贪念。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预警。周屿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与病房格格不入。他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先是在室内扫过，掠过满的绝望、护士的恍惚、陈老的狂热，最后，像最终锁定目标的探针，稳稳地落在林默身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式的专注。
他缓步走进，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他径直走向病床，完全无视了如临大敌的苏婉和眼神几乎要喷火的满。
在距离病床一步之遥时，他停下。微微俯身，不是去看监护仪数据，而是近距离地、仔细地端详着林默的脸，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玩上最细微的包浆。
“真安静啊。”周屿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好像所有的风暴，都被他吸收进去，化成了这种……可怕的平静。”
他缓缓直起身，视线终于转向苏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苏律师，你守护的，到底是什么？是一个需要康复的病人，还是一个……即将苏醒的、你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不等苏婉回答，他突然伸出手，不是朝向林默，而是悬停在他身体上方几厘米的空气里，仿佛在感受什么。
“感觉到了吗？”周屿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痴迷的光芒，“这种引力。不是物理上的，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它在拉扯所有不完整、有缺憾的灵魂。”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满和陈老。
“这样的‘东西’，留在这种地方，是暴殄物，也是对所有靠近他的饶不负责任。”周屿的语调依旧平静，却开始展露出赤裸的锋芒，“他会像黑洞一样，吸干周围所有的光和热，来维持自身的完美运转。你，你们，”他指了指满和陈老，“最终都会成为他的养料，或者……被他的光芒灼伤、抛弃的残渣。”
这番话，恶毒而精准地戳中了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满浑身一颤，周屿的话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不……不是的……他需要我……” 她喃喃自语，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无法服。
陈老医生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周屿将他的研究欲形容为“飞蛾扑火”，让他感到了一种被看穿和羞辱的愤怒，以及一丝隐隐的不安。
周屿不再理会他们，他后退一步，拿出手机，不是拍照，而是快速输入着什么，像是在记录数据或发送指令。
“是时候结束这场无序的观察了。”他收起手机，目光再次锁定林默，语气变得决断而冷酷，“他需要的是一个配得上他价值的‘环境’，一个能‘容纳’并‘引导’这种引力的系统。而不是在这里，被这些……”他轻蔑地扫了一眼周围，“……无序的情感消耗。”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引力”之，病床上，林默那完美平稳的呼吸，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顿挫。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一直自然摊放的手指，无名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幅度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仿佛牵动了整个房间气氛的重量。
就那么一下，随即恢复静止。
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涟漪无声，却足以让潭底的所有淤泥都翻涌起来。
满猛地捂住了嘴，泪水瞬间决堤，那泪水里是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扭曲的狂喜——他动了，他还在！
陈老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因激动而前倾。
周屿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冰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牵起一个极细微的、近乎贪婪的弧度。
“看，” 他轻声，像在宣布一个伟大的发现，“他听见了。”
林默这无意识的、细微到极致的动作，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最终确认了其“非人”价值的印章，瞬间将周屿的觊觎和周围饶恐惧，推向了无可挽回的极致。
光的引力，已强大到无法忽视。而黑暗的拥抱，也随之而来。
喜欢长夜校准者请大家收藏：(m.abxiaoshuo.com)长夜校准者阿布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