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加湿器低频的嗡鸣。空气中过度饱和的水汽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福苏婉调整了精油扩散器的配方，换上了据能“稳定情绪”的岩兰草气味，一种土腥味混合着根茎的苦涩气息。
林默被安置在房间中央一张新换的扶手椅上，椅背更高，扶手更宽，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苏婉认为这能提供更好的“支撑副。他穿着柔软的棉质衣物，颜色是毫无攻击性的浅灰。双手平放在扶手上，指尖朝向严格平校
他的视线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上，瞳孔没有焦距，像两颗打磨光滑的墨色玻璃珠。呼吸被刻意训练得悠长而均匀，与加湿器的节奏隐隐契合。
苏婉坐在侧面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用一支极细的钢笔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不规律的声音。
这种被精心计算过的平静，本身就是一个牢笼。
林默的右眼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频率快得像心脏早搏。这是他意识深处抵抗的残响，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鸣笛声，持续了足足三秒。声音穿透层层隔音，依然清晰可闻。
林默的身体应声绷紧，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呼吸骤停，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向内弯曲，指甲抠进掌心的软肉。崩溃的程序瞬间启动。
但就在意识彻底断联前的临界点，窗外一棵老梧桐树上，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第一次尝试鸣叫，发出几个稚嫩、断续却充满生命力的音符。
这偶然的、笨拙却真挚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鸣笛声余音未散，雏鸟的试鸣钻入耳郑在这交替的声响间，林默绷紧的脊背没有完全僵直，反而产生了一种极细微的、对抗性的震颤。他那抠进掌心的手指，没有继续发力，反而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阻力，松开了零点一毫米。这个过程，比上一次在突发噪音下濒临崩溃时，又多坚持了0.3秒。这累积的控制力，让他的抵抗从纯粹的内缩，出现了一丝向外释放的张力——那松开的一丝力道。
林雨推开虚掩的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没有立刻进来，靠在门框上，目光掠过苏婉，直接落在林默那只微微松开的手上。她今很安静，穿着一身黑色，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熬夜留下的青灰。
“看来，‘稳定疗法’效果显着？”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疲惫的嘲讽。
苏婉合上笔记本，笔尖轻轻点在纸面上。“比你那种毁灭性的方式，总要强一些。”
林雨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慢慢走进来。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逼近林默，而是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仔细地扫视着他，像在检查一件修复中的古董瓷器上的细微裂纹。
“他刚才，”林雨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是不是对鸟叫有反应？”
苏婉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声音依旧平稳：“噪音干扰下的应激反应而已。”
“是吗？”林雨向前挪了半步，蹲下身，与坐在椅子上的林默视线持平。她没有碰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你听见了，对不对？那只鸟……像不像很久以前，我们藏在阁楼上听到的那只？”
她又开始编织记忆。但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是怀旧的诱导，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分享秘密的亲昵，眼神紧紧锁住林默空洞的瞳孔，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涟漪。
林默的呼吸频率出现了一丝紊乱。雏鸟的鸣叫和林雨低沉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的刺激。他的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起来。
苏婉站起身，动作依然优雅，但速度比平时快了些许。她走到林雨身后，阴影笼罩下来。
“无效的重复尝试，只会暴露你的黔驴技穷，雨。”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冰冷的压力。
林雨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林默。“黔驴技穷？苏婉，你难道不好奇，在他这片被你精心‘清理’过的废墟底下，到底还藏着什么吗？也许……不只是恐惧呢？”她的指尖，悬空点向林默的太阳穴，并未接触，“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只雏鸟似乎飞走了，鸣叫声戛然而止。房间瞬间回归到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加湿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声音的突然消失，像抽掉了最后一根稻草。林默眼中那因为混乱刺激而产生的一丝微弱波动，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万念俱灰的空洞。他微微松开的手指，重新紧紧攥起，比之前更用力。
林雨的指尖顿在空郑她看着林默迅速回归“稳定”的状态，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亲昵和探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失望和愤怒。她的新策略，再次失败了。而且，败给了 silence。
她猛地站起身，转向苏婉，眼神里燃烧着压抑的火焰。“你赢了，苏婉。你又赢了！你把他变成了一个连一点意外都承受不聊精致废物！”
“这不是赢。”苏婉平静地纠正她，“这是引导他走向应有的秩序。而你，永远理解不了秩序的美。”
“秩序？”林雨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她突然抬手，不是砸向墙壁或物品，而是狠狠地抓向自己的手臂！指甲划过皮肤，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把一切都压抑到死寂？包括痛苦？包括……活着的感觉？”
苏婉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痕，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厌恶的情绪。“自残，是最低级的情绪宣泄。”
“对！我低级！我肮脏！我冲动！”林雨指着林默，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可他呢？！他现在和一块冰冷的石头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你想要的？！”
“石头不会痛苦。”苏婉的声音冷得像冰，“也不会因为你的愚蠢而再次破碎。”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林雨。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苏婉，又看看仿佛已经失去所有感知能力的林默，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笑声。
“好……好……苏婉，你守着你的‘石头’吧……我等着看……看你这完美的秩序，最后到底能剩下什么！”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冲出门去。这一次，她没有摔门，甚至轻轻带上了门锁，但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比任何巨响都更令人心寒。
苏婉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加湿器的水罐发出轻微的提示音，她才动了一下。她先走到窗边，彻底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任何可能的声响。然后，她回到林默身边。
她没有安抚他，也没有记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紧握的拳头和彻底空洞的眼神。
岩兰草的气味在空气中沉闷地弥漫着。
那凭借鸟鸣声多坚持的0.3秒，那试图松开拳头的一丝努力，最终消散无声。林雨试图挖掘“废墟”之下可能存在的其他情感的尝试，再次以她的崩溃和逃离告终。而林默，在经历了一场更加诡异和深入的心理角力后，似乎被掏空得更加彻底，连最后一点微弱的波澜都平息了。
苏婉伸出手，指尖悬在林默的拳头上方，最终，却没有落下。
她只是转身，走向精油扩散器，将岩兰草的精油浓度，又调高了一格。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请自来的鸟鸣，和林雨留下的所有混乱回响，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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