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水汽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碎星子拍在岸边的礁石上。猪悟能裹紧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蓬元帅旧袍，望着营地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眉头拧成了疙瘩。
营盘扎在河西岸的乱石滩上，上万名散兵游勇挤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这些大多是当年他统领河水军时的旧部，有的在蟠桃会被贬时跟着他吃了瓜落，有的是后来在庭失意投奔而来的。
起初凭着几分旧情和他净坛使者的名头还能混口饭吃，可日子一长，西取经的功德红利也分不到多少，营里的存粮眼看就要见底。
“大帅，张三那伙又和李四他们争水喝打起来了！”一个瘦得像竹竿的校慌慌张张跑过来，盔甲上的铜片都掉了大半。
猪悟能叹了口气，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往营里走。只见十几个精疲力尽的兵正扭打在泥地里，抢着一个破陶罐里的浑水。
他抬脚把人踹开，怒吼道：“成何体统！当年随我镇守河时的威风去哪了？”
兵们垂头丧气地爬起来，有人嘟囔：“大帅，再不弄点吃的，弟兄们怕是要散伙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猪悟能心里发疼。他何尝不想办法？上月还琢磨着带众人下凡，找个富庶地界落草，可太白金星不知从哪听了，三两头来劝他“顾全大局”，话里话外都是庭容不下这伙饶意思。他本就没什么主见，被老神仙磨得没了脾气，那点下凡的念头早散了七七八八。
正烦着，营外忽然传来一阵香风。不是广寒宫桂花香，也不是蟠桃宴上的仙酿气，是种甜得发腻、让人骨头发软的异香。
猪悟能抽了抽鼻子，只见吕不韦摇着折扇，带着两个捧着锦盒的童子，笑眯眯地站在营门口。
“蓬元帅别来无恙？”吕不韦一身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在灰暗的营盘里显得格外扎眼。他是庭新晋的红人，靠着在南门开的大象金柜坊赚得盆满钵满，听连玉帝都常托他采买稀罕物。
猪悟能皱起眉：“吕坊主来这穷地方做什么？”
“特来给元帅送些好东西。”吕不韦示意童子打开锦盒，里面铺着明黄绸缎，放着几枚黑褐色的膏丸，“这是老夫新得的仙品，名唤‘极乐膏’。”
异香正是从膏丸里散出来的。猪悟能凑近闻了闻，只觉一股暖流从鼻尖淌到四肢百骸，连日来的烦躁竟消了大半。
“这是什么仙丹？”
“算不上仙丹，却比仙丹妙。”吕不韦捻起一枚膏丸，对着光端详，“凡人吃了能白日飞升，仙人用了更添仙韵。你瞧这色泽，是用河深处的罂粟花蜜炼的，足足熬了七七四十九。”
猪悟能心里一动，却仍戒备。
“吕坊主这般大方？”
“元帅笑了。”吕不韦收起锦盒，话锋一转，“实不相瞒，老夫在河东岸种了些罂粟，想制成这极乐膏造福三界。只是人手不足，既要精工细作，又要往各处推广，正愁没个得力的帮手。”
他瞟了眼营里饥肠辘辘的兵，笑道：“元帅这些部下个个精干，若是肯帮老夫这个忙，好处自然少不了。”
猪悟能的心怦怦直跳，嘴上却道：“我这些弟兄虽有些蛮力，可不懂什么推广之道。”
“这有何难？”吕不韦折扇轻敲掌心，“极乐膏能做香料，能入菜肴，能当药材，包装起来便是三界罕有的珍品。元帅的人只需分成队，往各重、各仙山去送样，告诉他们这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自然有人争相购买。”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盈利按四六分账，老夫六，元帅四。若是业绩好，再加两成奖励，算下来可是五五开。”
这个数字像道惊雷劈在猪悟能脑子里。他粗粗一算，若是真能成，别养活这万把人，怕是还能攒下笔不的家底。营里的呼噜声、咳嗽声仿佛都变成了催命符，逼得他没法细想。
“可这东西……真如你的那般好？”他还有最后一丝犹豫。
吕不韦从袖中摸出个巧的银烟斗，填上些褐色粉末，用火折子点了。青烟袅袅升起，他深吸一口，闭目半晌，再睁眼时满脸惬意。
“元帅自己试试便知。”
猪悟能接过烟斗，学着样子吸了一口。辛辣过后是醇厚的甜香，顺着喉咙直钻肺腑，浑身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连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仿佛都站在面前对他笑。他猛地回过神，把烟斗攥得紧紧的：“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那就这么定了？”吕不韦笑得眼睛眯成条缝。
“定了！”猪悟能一拍大腿，“吕坊主这般仗义，我猪悟能岂能不识抬举？”
当傍晚，猪悟能在营前空地上竖起了那面蒙尘的“齐大帅”旗。夕阳把旗帜染得通红，上万名兵列队站在下面，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带着几分期待。
“弟兄们！”猪悟能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咱们快熬出头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
“大象金柜坊的吕坊主看得起咱们，给了条发财的路！”他举起那盒极乐膏，“这叫极乐膏，是能让神仙更逍遥、凡人能成仙的宝贝！从今日起，咱们就帮吕坊主推广这宝贝，盈利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有人不敢相信地喊。
“没错！”猪悟能斩钉截铁，“只要好好干，以后有肉吃，顿顿有酒喝，再也不用在这乱石滩上受冻挨饿！”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捶胸顿足，恨自己刚才还在抢水喝；有人激动得哭起来，抹着眼泪喊“大帅英明”；更有性急的已经嚷嚷着要立刻开工。
吕不韦站在台下，看着群情激昂的兵，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早算准了，这群走投无路的散兵游勇，比任何神仙都好用。他们熟悉庭各处的门路，又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狠劲，推销这极乐膏再合适不过。
“安静！”猪悟能抬手示意，“现在分队！张三带一队去东门，李四带一队去瑶池……还有凡间的百姓们，记住，要告诉他们，这是能让人忘却烦恼、飘飘欲仙的好东西！”
“遵大帅令！”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河的水波都在摇晃。
夜色渐深，第一批兵已经背着装满极乐膏的行囊出发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云雾里，像一群出笼的野兽，带着对温饱的渴望，奔向三界的各个角落。
猪悟能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支银烟斗。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仙玉，看到淋兄们酒足饭饱的笑脸，甚至看到嫦娥捧着桂花酒来给他道贺。
河的水依旧冰冷，可他心里却暖烘烘的。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统领河水军的蓬元帅，正带领弟兄们走向一场新的辉煌。
岸边的罂粟花在夜色里悄悄绽放，粉白的花瓣裹着粘稠的汁液，散发出甜腻的香气，顺着河风，慢慢弥漫了整个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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