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的铜钟敲过三响时，太白金星的云履才匆匆踏上丹墀。朝珠上的夜露尚未蒸干，这位掌管条的老神仙额头沁着细汗，青牛鞍鞯上的《庭大法》竹简被晨露洇湿了边角——他分明是从九重瑶池畔连夜赶回，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袖口还沾着西王母寿宴的桂花蜜渍。再加上又在有门外，与斗战胜佛孙悟空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还好同僚们此刻都在灵霄宝殿之内，无人注意得到。
此刻殿中诸神交头接耳的声浪像春潮般暗涌。今日议的是河水军二百兵将斗殴致死案，主犯吴大奎的尸身还停在河冰库里，托塔王三日前就递了斩立决的折子，此刻正绷着脸跪在御案前，腰间玲珑塔泛着冷光。自卷帘将沙僧被贬后，河防务本就人心惶惶，如今闹出这等内讧，谁都知道玉帝召集群仙是要定个杀一儆百的调子。
\"李长庚，你为何来迟？\"玉帝的声音从九龙沉香椅上落下，惊起殿角铜鹤振翅。
太白金星趋步进殿，竹简在玉笏上磕出清脆声响：\"启禀陛下，臣昨夜在瑶池查阅《庭大法》修订本，方对本案条律豁然开朗。\"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托塔王紧绷的肩线，\"望陛下容臣先陈法理，再议刑责。\"
殿中霎时静得能听见檐角风铃轻响。太白金星展开竹简，黄绢上的朱砂批注在晨光里分外醒目：\"本案关键在'破坏兵管理秩序罪'与'妨害庭管理秩序罪'之辩。按条大法第三百九十二款，前者须满足'战时犯上'、'动摇军伍'二要件，而案发当日乃河休沐之期，水兵们在望月楼饮酒，因凡间状元郎的一幅墨宝题跋起了争执——\"他特意加重\"休沐\"二字，\"既非军事行动时间，又未针对军政管理，如何能套用战时条款？\"
托塔王突然抬头：\"老仙怎知他们不是借酒谋逆？吴大奎身为百夫长，被二十人围殴致死，若不严惩，今后谁还敢带兵？\"
\"王容禀。\"太白金星向左侧半步，正对御案，\"验伤报告载明，吴大奎致命伤来自右肩刀伤，而涉案兵将所持皆为木剑——乃河中秋宴饮时的助欣具。\"他抽出袖中验伤图，\"慈误伤致死，若定为'破坏兵管理秩序'，岂不是将寻常斗殴与谋逆大罪混为一谈？当年卷帘将失手打碎琉璃盏，也不过是贬下凡间，何况这些未动兵刃的水兵？\"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太白金星这话戳中帘年的隐痛——卷帘将被贬确实重刑轻罪，此刻重提旧事，连玉帝都微微动容。托塔王的指节在青砖上叩出闷响：\"老仙空谈法理，可知河军法松弛已久？若不借此立威，他日妖邪来犯，谁肯效死？\"
\"恰恰相反。\"太白金星的声音陡然清朗，\"治军贵在明法，而非苛刑。《庭大法》首篇即明'罪刑相适应'原则，二百人因一事同罪，本就有违'区分主从'之规。\"他转向玉帝，\"陛下请看，案发时有人劝架，有人旁观，真正动手者不过三十余人，若一概处斩，岂不让忠良寒心？\"
御案上的琉璃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玉帝放下手中的《河防务图》，目光扫过殿中诸神：赤脚大仙低头数念珠，文曲星假装整理朝笏，连素来直言的赵公明都盯着殿角的青铜鼎——谁都知道托塔王想借机整顿水师，可真要担上草菅人命的罪名，谁也不愿做这个恶人。
\"依卿之见，当如何论处？\"玉帝的手指敲了敲案头的判词，朱砂勾出的\"斩立决\"三字格外刺眼。
太白金星深吸一口气，竹简在手中发出轻响：\"依'妨害庭管理秩序罪'，首犯杖责一百，从犯五十，另需赔偿吴大奎家属元六百八十万，以安亡灵。\"他瞥见托塔王握拳的指节泛白，又补了一句，\"若王担心管教不便，可将涉案兵将编入市井巡查队，戴罪立功——\"
\"不可！\"托塔王突然抬头，\"慈刁民若放回庭，必成隐患！\"
殿中气氛骤然紧张。太白金星刚要开口，却见玉帝抬手止住他，目光落在案头的《广寒宫改建图》上——这是嫦娥昨日递来的折子，吴刚砍桂树太过勤勉，百年间已砍秃了半座月桂山，亟需人手补种。他突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图上空白处：\"朕倒有个主意。\"
诸神齐齐抬头。玉帝的手指敲了敲图上的\"月桂林\"三字：\"杖责之后，将这些水兵发配广寒宫，罚他们每日种桂树三株。\"他望向托塔王，\"吴刚砍树虽快，可若有二百人日日补种，不出十年，月桂必能遮蔽整个广寒宫——届时嫦娥仙子的桂花宴，可就不愁材料了。\"
殿中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低低的惊叹。太白金星忍不住抚掌：\"陛下圣明！此乃'以劳代刑'之善政，既合条'惩戒与教化并重'之意，又解了广寒宫缺人之困。\"他转向托塔王，\"王放心，广寒宫有太阴星君坐镇，管教必不会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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