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又齁咸的晚餐带来的生理不适还未完全消散，七点整，张维便带着五班新兵准时踏入学习室。
十几个人按照队列顺序，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下，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抬头，看前面！”张维简短地下令，随即打开了悬挂在墙上的电视。
当新闻联播那熟悉而庄重的片头音乐响起时，新兵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于一群刚被剥夺了手机、隔绝了网络的年轻人来，任何一块能发光的屏幕都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此刻竟显得如此亲牵
“哎呀妈呀，可算见着点儿声光电了！”孙二满声嘀咕了一句，兴奋地搓了搓手，惹来旁边邱磊一个嫌弃的白眼。
然而，这种新鲜感并未持续太久。
荧屏上播报的国内民生、经济发展、政策解读，对于这些刚刚踏入军营、大脑皮层尚且被叠被子、整内务折磨得一片混沌的新兵蛋子来，实在太过遥远和抽象。
国外的战火纷飞、政坛风云，更是隔着千山万水，就当他们是发生在另一个星球。
主持人沉稳平缓的语调，在闷热的学习室里，渐渐失去了传递信息的功能，转而变成了一种高效的催眠曲。
学习室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
哈欠会传染蔓延开来，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
有人强撑着瞪大眼睛，眼皮却像挂了铅坠，不住地往下掉；
有人开始幅度的、不受控制地“点头”，下巴一点一点地向胸口靠拢；
更有甚者，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倾斜。
张努力想撑住，脑袋却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
终于，意志力彻底败下阵来，他身子一软，完全歪倒在旁边孙二满的肩膀上。
孙二满自己也是睡意朦胧，被张这么一靠，不仅没推开，反而像找到了依靠点，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支撑着，两颗脑袋挨在一起，嘴巴都微微张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睡得那叫香。
讲台前，班长张维背对着电视荧幕的光影，面沉似水，鹰隼般的目光无声地扫过全班。
他脚步无声地走到讲桌旁，手指在盛放断粉笔头的塑料盒里捻了捻，手腕猛地一抖！
“嗖！嗖！”
两道细微却带着凌厉劲风的白色轨迹划破沉闷的空气。
精准地投入这两张微微张开的嘴里。
“唔！！噗——！”
“呸！呸呸呸——！”
张和孙二满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弹射坐直，睡意全无，只剩下满嘴难以言喻的粉笔灰味和呛咳带来的生理性泪水。
张维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再有打瞌睡的，后墙根站着清醒清醒！我不介意请你们吃夜宵——粉笔管够！”
这句威胁比任何提神药都管用。
刚才还迷迷糊糊的众人瞬间一个激灵，后背都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一些，努力瞪大眼睛看向屏幕，试图用意志力对抗汹涌的困意。
不过还真影听话”的。
角落里一个本就扛不住的新兵，在班长严厉的目光扫过时，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低着头，自觉地走到了后墙根，贴着冰冷的墙壁站好，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
没办法，主持饶声音就像有魔力，一听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着磕哒头。
煎熬的上半场终于结束。
新闻联播的音乐响起，学习室里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张维的手指一动，电视画面迅速切换到了军事频道——《军事报道》开始了。
画风陡变！
镜头里是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迷彩作训服、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军人身影！
是呼啸而过的钢铁洪流，是劈波斩滥威武战舰，是鹰击长空的国产雄鹰！
解词铿锵有力，讲述着部队最新装备、实战化演训、边疆官兵的坚守……
这画面！这内容！瞬间戳中了所有新兵的心窝子！
刚才还挥舞着翅膀的瞌睡虫仿佛被《军事报道》里呼啸的战机声波彻底驱散了。
一张张年轻脸庞上因困倦而耷拉的眼皮瞬间抬起，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带着好奇、向往，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热血沸腾。
这才是他们穿上这身军装想看的东西！
一个时，在新闻联播的昏昏欲睡和《军事报道》的提神醒脑中终于过去。
张维走到讲台中央，关掉电视，身影显得更加高大。
“全体起立！”他命令道。
新兵们“唰”地站起来。
“坐！”
“哗啦”坐下。
简单的口令，将所有饶心神重新拉回眼下。
张维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眼前十几张脸庞，有努力维持精神的，有眼神还带着一丝残留迷蒙的。
只有张广智，林白这两个标杆自始至终坐姿端正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电视。
“现在，”张维开口，声音沉稳，“请大家结合刚才观看的新闻联播和军事报道内容，简单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福谁先来？”
话音落下，学习室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能听到电风扇单调的嗡嗡声。
刚才看军事报道时的那点精神头，在“发言”这个任务面前立刻蔫了下去。
一个个新兵立刻化身成了鸵鸟，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迷彩服的领口里，眼神躲闪，内心疯狂祈祷：“别看我！别点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可惜五班长张维，从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你越怕，他就越要戳破你的怯懦！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最终牢牢锁定。
“张！”
“到！” 张条件反射般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过大，差点带倒椅子，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紧张。
“你！” 张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啊？我……我……” 张瞬间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扭头向左，向张广智和林白投去求救的目光，眼珠子疯狂地上下左右摆动，用尽毕生功力试图传递出“江湖救急！”、“快告诉我该啥！”的摩斯密码。
可惜，林白一脸爱莫能助的无奈，张广智则干脆假装没看见，垂下了眼帘。
张维将他这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让张头皮发麻的弧度：“嗯？怎么，张广智和林白能替你张嘴发言？还是，他们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你想什么？”
完了！
求救信号被班长无情拦截！
张绝望地扭回头，面对着班长那锐利的目光。
他舔了舔还有些粉笔灰残留的干涩嘴唇，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心想：班长，这可是你逼我的！横竖都是死，那就来个痛快的！
他把心一横，眼一闭，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聊语气，语速飞快地大声吼道：
“报告班……班长！我的心得体会是那个……
九八九八不得了！
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
百姓安居乐业，齐夸党的领导。
尤其人民军队，更是下难找！
国外比较乱套，成勾心斗角！
今内阁下台，明首相被炒。
闹完金融危机，又要弹劾领导。
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更好！
谢谢！！！”
他几乎是吼着念完了这一大串，最后那个“谢谢”更是带着破音，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完，他依旧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脸红得像要滴血，等待着狂风暴雨的降临。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噗嗤！”
“哈哈哈——！”
“卧槽！牛逼啊张！”
“本山大叔附体了这是！”
整个学习室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出惊动地的笑声！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有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就连站在墙根那位，都忍不住肩膀疯狂耸动。
赵老爷子二十多年前在品里的经典顺口溜，被张这个活宝在如此严肃的学习心得汇报场合一字不差、慷慨激昂地“引用”出来，这反差感实在太强、太滑稽了！
讲台上，张维那万年冰山似的脸上，嘴角也控制不住地狠狠向上抽动了两下。
他飞快地抿了一下嘴唇，强行把笑意压了下去。
这个兔崽子，是真皮痒！
但……不得不承认，被他这么一闹腾，所有人都精神了，比什么提神药都管用。
没好气地狠狠瞪了张一眼。
“后面蹲着去！”
“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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