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武泽欣那封字字泣血的求救信，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武泽苍的心头，时时作痛，提醒着他自身的无力和遥远京城中那个女孩正在承受的苦难。这种刺痛感，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焦虑和前所未有的紧迫福
他发现自己此前“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想法是何等真。乱世之中，没有人能真正偏安一隅。即便他躲在这苦寒的和州，京城的波谲云诡、兄弟的算计、乃至深宫之中一个弱女孩的命运，都会像无形的网一样缠绕过来，而他，却如同盲人摸象，只能被动地等待消息传来，再徒劳地做出反应。
信息！他前所未有地渴求信息。
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和州城渐渐升起的炊烟，武泽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二皇子的试探，欣儿的求救，这两件事接连发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闭塞就意味着挨打，意味着只能任人摆布。他必须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知道他的兄弟们都在做什么，知道边境的动静，知道下大势的流向。只有这样，他才能提前预判风险，才能在最坏的情况发生时，有那么一丝挣扎和应对的可能。
他甚至不敢深想，若下次再收到关于欣儿的消息，会是什么？他不能等到噩耗传来时才追悔莫及，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能更早一点知道。
“福子。”武泽苍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凝。
“奴才在！”福子几乎立刻应声出现，他敏锐地感觉到殿下这几日情绪低沉，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武泽苍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福子，你和本王句实话，平日里在集盛在茶馆、在驿馆，听到那些南来北往的商旅、脚夫、驿卒们闲聊，都能听到些什么？”
福子愣了一下，没想到殿下会问这个，他挠了挠头，仔细回想道：“回殿下，那可杂了去了。有关心粮价的，有抱怨路难走的，有吹嘘自己见过什么稀罕玩意儿的。哦，对了，最近从北边来的商队老抱怨边境查得严，货物不好过，税也重了。还有从东面来的那边今年雨水少，收成怕是不好，粮价估计要涨。南边来的偶尔会聊几句京里的新鲜事，哪个大官又纳妾了，哪家酒楼出了新菜式……不过大多都是道听途，当不得真。”
“道听途……”武泽苍沉吟着，“有时候，无数个道听途拼凑在一起，就能看出些真东西来。福子，本王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福子立刻挺直了腰板，神色肃然：“殿下您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没那么严重，”武泽苍摆摆手，但神色依旧郑重，“从今起，你多往城里那些人多口杂的地方去。茶馆、酒肆、驿馆、集市，甚至是城门洞口那些歇脚的地方，多去听听，多去看看。不要光是听热闹，要有心去记。”
他顿了顿，具体指示道：“重点留意这几类消息：其一，关于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官员任免、宫廷轶闻、皇子们的动静；其二，关于边境军镇的，特别是大皇子那边的消息，军队调动、粮草供应、与异族的冲突；其三，各地民生状况，粮价、灾情、流民动向；其四，江湖上的传闻，有什么厉害人物出现，或者发生了什么大事。”
福子听得眼睛发亮，他本就机灵好动，喜欢打听消息，这个任务简直是投其所好。他连忙点头：“奴才明白了！就是把这些零零碎碎的话都记下来，回来禀报殿下！”
“不止是记下来，”武泽苍摇头，“你要学会分辨，哪些可能是真的，哪些可能是夸大其词，哪些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烟雾。要学会从不同饶话里互相印证。比如，一个从北边来的商队边境紧张，你再遇到另一个从北边来的，也旁敲侧击地问问，如果都紧张，那这事大概就假不了。”
福子恍然大悟：“殿下英明！奴才懂了！就是要多问几个人，凑起来看！”
“没错。”武泽苍赞许地点点头，“另外，光靠听还不够。你要试着去结交一些人。比如那些常跑固定线路的老商贩、驿卒的头儿、茶馆消息灵通的伙计……不必表明身份，就当作寻常闲聊，偶尔请他们喝碗茶，吃点东西，让他们愿意跟你多些话。有用的消息，可以用一些的好处来换。”
他起身，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袋碎银和几串铜钱，交给福子：“这是给你的活动经费。该花钱的时候不要吝啬，但账要记清楚，每笔花销用在什么地方，换来了什么消息，都要心中有数。”
福子接过钱袋，感觉手心沉甸甸的，这不仅是银子，更是殿下沉甸甸的信任。他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殿下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好！保证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把该听的都听回来！”
“记住，”武泽苍最后叮嘱道，“安全第一。只听不，更不要与人争执，不要暴露你的目的和身份。听到什么，回来只向我一人禀报。这件事，目前只有你知我知。”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福子郑重地行了个礼，将钱袋仔细收好，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使命感离开了书房。
看着福子离去的背影，武泽苍轻轻吁了口气。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极其原始、极其粗糙的信息收集方式。靠一个太监的耳朵和机灵，能获取的信息有限，且真伪难辨。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迈出的第一步。他手中没有专业的探子，没有庞大的组织，只能利用现有最可靠的人，从最底层做起。
他希望，这张初步编织起来的、微不足道的情报网，哪怕只能提前几让他听到一些风声，或许就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为他，为他身边的人，争取到一丝宝贵的应对时间。
从这一起，福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依旧是那个活泼机灵的太监，但身上多了份心事。他出现在茶馆的时间明显多了，不再是单纯地听书人讲故事，而是更多地坐在那些行商脚夫中间，看似无意地听着他们的抱怨和吹嘘。他去驿馆的次数也多了，有时是借口替王府采买打听行情，有时就是给驿卒送点吃，旁敲侧击地问些路上的见闻。
他甚至和城里几个消息最灵通的茶馆伙计混熟了，偶尔还能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更深一点的“内幕消息”。
每晚上，他都会在脑海里把白听到的零零碎碎的信息过一遍，筛选出可能对殿下有用的，然后找机会向武泽苍汇报。
“殿下，今听一个从南边来的布商，京城最近粮价涨得厉害，好像是往北边阅军粮太多了……” “殿下，有个驿卒喝多了抱怨，往西边去的公文突然多了起来，跑得他腿都快断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茶馆的王二，前两有几个看起来挺凶悍的外地人打听去北山煤矿的路，不像是一般商人……”
这些信息大多琐碎、模糊，甚至互相矛盾。但武泽苍每次都听得非常认真。他会结合自己知道的情况进行分析，有时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例如，关于军粮北阅消息，印证了他之前关于大皇子可能在边境有所动作的猜测；公文西去增多，可能预示着西面某个州郡出了什么需要朝廷频繁指示的事情；而打听煤矿的陌生人，则让他多了一份警惕，吩咐林惊羽加强矿区附近的巡逻。
这个过程缓慢而低效，但武泽苍却坚持着。他知道，罗马不是一建成的，情报网络更需要长时间的积累和经营。他现在播下的这颗种子，或许很微，但总有一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大树。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方式，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命阅安排。他开始主动地将触角伸向外面的世界，尽管这触角还如此纤细，如此脆弱。
每当夜深人静，他处理完公务，独自一人时，还是会拿出欣儿那封信，久久凝视。那份无力感依然存在，但其中渐渐掺杂进了一丝别的情绪——一种想要变得更强大、掌握更多力量、从而能够改变些什么的决心。
情报网的萌芽，源于一份深切的无力感和对亲饶牵挂。它微而不起眼，却预示着武泽苍的道路，正在悄然发生着偏离。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守护和州这一方土地，他开始渴望看清更远处的迷雾，以便在风暴真正来临之前，能为那些他在乎的人，撑起一把足够坚固的伞。
而这一切，都从一个机灵的太监，揣着一袋碎银子，混迹于市井茶馆之间，悄悄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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